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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顾骁野便率领百官离开西郊行宫,回了京都。

郭匡被任命为辽东侯的消息已然传遍朝野,无人知帝王是何用意。

百官更想不明白,为何一个尚未及冠礼的少年,会被册封为辽东侯。

但没人敢质疑顾骁野的用意。

因郭匡是大梁朝第一个被册封为侯的人,身份显赫,离京都那天,顾骁野率领百官,亲自出城相送。

这日,京都飘起了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

天空灰霾密布,寒气袭人,百官们都冻得抖抖索索。

顾骁野负手而立,看着郭匡淡淡道:“辽东胡人为乱,你素有机谋,朕便将辽东,托付给你了。”

郭匡身着红色蟒袍官服,拱了拱手,一字字道:“臣此去,定不负皇上重托。”

两人的目光交汇,一个漆黑幽冷,晦暗难明,一个,却仍自带着不屈的少年傲气。

百官纷纷举杯相送,饮酒毕,郭匡朝着顾骁野和百官行了礼,告辞远行。

郭禹陪着他又走了一段路,自然是谆谆嘱咐。

前方山坡拐角处,一个供人歇憩的凉亭内,许落正翘首以盼着郭匡的到来。

身旁还站着温平。

顾骁野带着百官相送,她不便出现,便提前在这凉亭处等候。

说起来,顾骁野倒还挺贴心的,知道她肯定要来送郭匡,不等她开口,便提前安排好了此事,今日一大早,还是温平去接的她,带她来的这凉亭。

郭匡跳下马,眼中露出一抹笑容:“姐姐。”

许落把自己给他准备的一个大包袱递给他,“都是一些吃的用的,我估摸着你在辽东,能用得上。对了,还有桂花糖。”

他好像一直有个习惯,身边总喜欢带着桂花糖。

倒也不经常吃,但总要带着便是了。

许落想着辽东那地方苦寒,物资估计也比较匮乏,很可能没这种糖,所以这次干脆给他买了好些。

郭匡沉默地接过那包袱,有很多话其实想要跟许落说。

但碍于温平在,到底不能开口。

到最后,也只能勉强露出个笑容:“姐姐,我到了辽东就给你写信。以后你要是不在京都了,记得告诉我去哪儿了,别像上次那样,一不见就是三年。”

许落认真点头:“好。”

郭匡看着许落,很想像三年前与许落分别时那样,耍着小孩性子,要许落抱。

可惜,而今他不能。

几日之间,原本还带着孩子气的少年,似乎一夜间长大,变得沉敛了许多。

郭匡深深吸了口气,翻身上马,最后看了一眼许落和郭禹,一扯缰绳,便要离开。

许落追出两步:“济生,到了那边,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郭匡心中酸涩,轻轻点了点头,再不犹豫,打马而去。

望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风雪中,许落到底还是没忍住,湿了眼眶。

此去辽东,山高水远,多保重啊济生。

她一转头,发现郭禹眼睛也是红红的。

到底是亲兄弟,郭禹又是个彻头彻尾的弟控,这次郭匡离开,想必他和郭家老太夫人都是伤怀不已。

几人慢慢往回走,到得城外先前百官送别郭匡的十里长亭,亭下,竟还立着一袭玄色身影。

郭禹慌忙下马,上前见过顾骁野,连忙就识趣地走人了。

温平也默默地站远了些。

许落没想到顾骁野还没回宫,有些意外,但也只能上前行礼,“皇上还没回去?”

顾骁野的目光不经意地掠过她微红的眼圈,简短地道:“还要再送个人。”

许落讶然:“还要再送谁?”

顾骁野没说话。

许落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那头,一辆马车正碾着积雪而来,到得近前时,马车停下了。

车帘掀开,一身布衣的顾英奇,从马车上下来。

隔着风雪,他看向长亭中的顾骁野,父子二人,第一次这样,平静地对视。

那日行宫里,许落中毒后,顾英奇几乎坐立难安。

好在,晚些时候,他收到了许落派人送来的一张短笺。

许落在信里说,她已然没事,要他别担心,也别自责,也别,再对顾骁野有怨念。

她说,顾英奇命里注定这个皇位坐不了太久,甚至最初的命理显示,他原本是该死于顾骁野之手的。

但顾骁野没有杀他,已然是更改了他的命运。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难强求。顾伯伯,皇位之事,从此就彻底放下吧。”

顾英奇看完,一时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

他本来已经抱了必死之心,然而没想到,顾骁野,再次放了他。

此刻父子遥遥相望,顾英奇虽神色平静,心里却终究带了几分愧意。

顾骁野眼底冷漠,声音也似带了这冰雪的凉意,缓缓道:“朕放你离开京都,从此,再不欠你了。”

顾英奇明白顾骁野没说出来的话。

从此再不欠他,也就意味着,从此父子情义,便算彻底断绝了。

他默默地站了会儿,朝着顾骁野拱了拱手,目光落在许落身上,欲言又止。

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冲着许落点了点头,便转身上了马车,身影带着几分落寞。

就这样离开了。

雪越下越大,渐渐模糊了视线,那马车也再看不见了。

顾骁野一动不动地站了许久。

风卷起他的袍角,雪花落在他的脸上。

他只是那么静静地站着。

许落站在他身后几步处,只觉他身上的气息,似乎比方才顾英奇的还要落寞寂寥。

莫名就想起,当初在积雪森寒的松柏陵。

他一动不动地,在他娘亲的坟前,站了一夜。

还是在乎的吧。

和顾英奇说着再不相欠,可,那到底是他的父亲。

他虽然从来不说,可内心深处,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对顾英奇,始终是存了期盼的,渴望从他身上,获得那点血脉天然的亲情。

书里他失望了,最后干脆将人杀了,落了个弑父的千古罪名。

如今他还是失望了,顾英奇那杯毒酒,或许已经让他彻底放下了最后一点对亲情的期待。

许落默默地陪着他站着,心绪复杂。

良久,顾骁野才收回放空的视线,看向许落,低声道:“许姑娘,可否陪朕坐会儿。”

许落怎能拒绝。

她轻声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