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走进了冰晶洞。
心口涌起淡淡的热意，燕红提立刻知晓，来的人定是檀子素。
是龙熙下的那颗药丸起了作用。
但也仅此而已。
燕红提想过很多次她与檀乐宁的初见，只是没想到这一天真的到来时她的心是如此平静。
也许预想过太多次，反而麻木了。
“多有打扰，我可以坐在这边吗？”檀乐宁站在她面前。
此时的檀乐宁俊雅斯文，有一股书卷气，眉间微蹙，多了些清冷，与想象中的并不一样。
她轻轻点头。
下意识地，她往他旁边看，自然什么也看不到。
她等着他开口再说些什么，他却沉默不语。
燕红提连着咳嗽了几声。
“姑娘可是哪里不舒服？”谭乐宁问。
她皱眉，这句话不该如此说吧？她极力回忆自己接下来要说什么，相逢即是有缘？
可是这句话说出来前言不搭后语啊？
檀子素的记忆出错了？
但是为了谨慎起见，她还是按照既定台词答话，“我最近有些不舒服，但也想不通是什么病症，那麻烦医者帮我看看。”
说着伸出手。
没有意料之中的把脉治疗，檀乐宁反而很谨慎地问，“姑娘怎知道我是医者？”
这？
让她如何回答？说你自己少说了一句，词对不上了？
燕红提不由地又向他旁边看去，空无一人。
檀乐宁也好奇地看了一眼，大概有点被吓到，转过来看她的眼神中透着几分苦大仇深。
“姑娘可是夜不能寐，精神不太好？”谭乐宁又道。
燕红提觉得他在内涵她精神不正常。
这人一点儿也不热情更没有医者仁心啊？和引魂入梦术中差别有点大吧？
“夜不能眠，茶饭不思。”她坚持不懈试图让他们的对话回到正轨。
檀子素曾说，一点细微的差别就可能导致事情发生不可预料的变化，她赌不起。
“姑娘刚才在看什么？”檀乐宁问。
燕红提舒了一口气，摇摇头，终于有点像了。
她后往冰晶处看了看，里面映出她与谭乐宁的影子，心中感叹，太好了，接上了，她该出去了。
于是，她又作震惊状，看向檀乐宁：“你在这里，那么……”
她起身，紧走几步，出洞府，一气呵成。
雪山之上，果然已有两道人影，是禹夜和雪苏河。
二人也不知说着什么，在山腰处停留。
龙行止忽然道，“假惺惺。”
此种情状，说的无疑是雪苏河。
“如果没有发生这些事情，你想和他共度余生吗？”她在心中问。
龙行止嗤之以鼻，“说的什么屁话，发生了就是发生了，谁也无法抹杀掉。如果我们都能活下来，我和你大概可以共度余生。”
这倒也是，目前来说，他离不开她。
但是这句话也提醒了燕红提，其实将要赴死的不止她和禹夜，还有龙行止。
她生死难料，龙行止却比她更早消亡。
“希望我们都能活上几千年几万年，最好可以永生不死。”她发下豪言壮语。
“你别做梦了。”龙行止一点儿也不想活那么久。
燕红提呆看了一会儿，那二人一直相谈甚欢，她作为被雪苏河指明要找到的圣女此刻在他眼中显然没有禹夜重要。
“我这一夜不归是去了哪里？”燕红提疑惑了。
龙行止自然无法回答她。
“我总觉得有些地方很奇怪。我们的对话和他记忆中并不一样，这是为什么？”这一句又一句的，怎么看也不像那样和谐的初见，反而檀乐宁对圣女有着明晃晃的防备。
“你偷偷看看檀子素在做什么。”龙行止道。
燕红提也正有此意。
她放出一道神识，偷溜进冰晶洞中。
眼前的场景与她设想的很不一样。在引魂入梦中，檀乐宁医者仁心，很得琼龙族弟子们的喜欢。
可是此刻，檀乐宁却在闭眼休息，他身旁一个人也没有。
或许是时间太短了？
就这样，燕红提极有耐心地等到月上中天，他似乎已经熟睡。
燕红提心中的疑惑更甚，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没有相谈甚欢，更没有赠药治病，他似乎性格孤僻。
记忆中的檀乐宁就犹如他的名字一样，快乐宁和，是个交友甚广的人，此刻的他却如一个刺猬一般。
燕红提走过去，发觉檀乐宁其实没睡，一直是清浅的呼吸，他果然在防备着。
环顾四周，琼龙族弟子们看着檀乐宁的目光也没有多友善。
她恍然，两族隔阂日久，此时谴神国刚刚成立，雪苏河对修仙界并未抱有敌意，但是这些毫不知情的弟子呢？
即使檀乐宁有万药山弟子的身份，但他却无法修习任何术法的，面对着满屋子可以轻易置他于死地的魔界弟子，他的如此作为值得理解。
那既然如此，他为何要进来呢？
她走到近前，注意到檀乐宁有些发白的嘴唇，手中握着一把匕首，他衣衫单薄，在琼龙族这样严寒的天气中，他这普通的身板真的难以承受。
燕红提想到了临行前檀子素对她的嘱托，以祈求的姿态让她去见他。
指尖一动，她将储物袋中多余的御寒衣物盖在他身上。正在装睡的檀乐宁身形一僵，却没有睁开眼睛，他眼下有青色的阴影，应该是好久没有睡过安稳觉。
“你安心睡吧，我在此处守着你。”她一挥手，将冰晶洞中的一架暖炉移了过来。
周围弟子敢怒不敢言。
许是真的累极了，不到片刻，檀乐宁真的睡了过去，但即使在睡梦中，手中还抓着防身匕首不放。
燕红提也不说话，只是在脑海中慢慢梳理这些日子以来所发生的事情。
她得以窥探未来的一角，便是檀子素对她用了引魂入梦。
只是这梦中的事，一定是真的发生过的吗？
……
第二日一早，燕红提便从冰晶洞出来。
禹夜彻夜未归，更不见雪苏河的影子。
天边还残留着一抹淡淡的夜色。
她循着记忆中的样子盘坐在山脚处，没有修炼，反而看着那处雪髓洞的位置。
渐渐的，初升的阳光温柔地抚摸着雪山顶峰，将那一片纯净的白色镀上了淡淡的金。
远处的山峦在朝霞的映照下，轮廓变得柔和而神秘。
她无数次望过琼龙雪山，那时她一心修炼，再好的风景对她都不如一本功法来得神奇。
如今天地浩渺，她也不过沧海一粟。
曾经她努力修炼，要成为至强，因为她觉得只有那样，她才可以自由自在，无所畏惧地幸福生活着。
比起别人，她又是如此幸运，只是短短几年的功夫，就能修炼到如此地步，只是人力终有限，越向上攀爬，越能看到更厉害的对手。
原来修仙者也要如履薄冰，不，应该是心中有欲，才会如履薄冰。
因为她想活下去。
为何要活下去呢？
大约是她长大了，有了许多力所能及的选择，而如果她有一天活不下去，且不说无法轮回，纵是有轮回，再遇到像欧阳宣与燕弄玉这样的父母，会是怎样的境遇？
就这样想着，便看到檀乐宁亦从冰晶洞出来，他眺望四周，很快看到了她。
只是驻足许久，他也不曾上前。
燕红提起身，极力忍住自己想要上前的冲动，她第一次如此敏锐地察觉到另一个的情绪。
他是忐忑的。
二人两两相望，拂晓的风吹拂她的面纱，眼前的他越发清晰。
到了此刻，她才发觉他们的不同。
檀乐宁有着和檀子素一样的面容，但是檀子素永远都是平和温柔的姿态，对她只有欢喜。
而檀乐宁对她是一种天然的防备，疏离谨慎。
引魂入梦术中，她此刻应该向前抱住他，可是昨晚的种种令她不确定起来。
事情为何会发生变化呢？
也不知过了多久，檀乐宁身形一动，反而慢慢走了过来。
燕红提依旧不动，呼吸却抑制不住地急促起来。
又不一样。
他一步步走来，眉宇间的清冷令他整个人都不再像檀子素，而是另一个容貌相似的人。
那双本就清澈温柔的眼睛蒙上一层荡漾的水色，她打量着他。
一样握紧的拳头，泛红的耳尖。
他在极力伪装镇静。
在他离她几步远的时候，他停住了脚步，淡去了清冷，对她微微颔首，“圣女。”
燕红提故意走到近前，近到呼吸相闻才停住脚步：“你看到我怎么这个反应？”
这预定好的词被她说起来并没有感情，僵硬冰冷居多。
“圣女为何这样问？”说着，退了一步。
燕红提只觉出他的防备，向前一步，索性就抱住他。
手臂张开，还没碰到他肩膀，她就遭到了无情的拒绝，檀乐宁直接把她推开，力量颇大，顺势又退了几步。
“圣女这是要做什么？！”
义正言辞，就像她是当街调戏良家妇女的浪荡男。
一时间场面颇为尴尬，就连燕红提这样脸皮自感颇厚的人也有些面热。
不仅如此，在冰晶洞探出几颗好奇的脑袋，在她差点被推倒在地时一阵惊呼，又极快地把脑袋缩了回去。
这都是什么事……
龙行止这好听八卦的已经向她传递消息，“那些弟子说你饥不择食，男女不忌，为了他们的贞操，以后就不来此地修炼了……”
燕红提扶额，只能强撑住一口气，转身走开。
在她丹田中，是龙行止没心没肺的哈哈大笑。
太丢人了，檀子素绝对绝对骗了她，什么狗屁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