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燕红提如何想，也没有想到会在此见到师祖。
始晏真人探出头来，须发皆白，依旧是一双爱笑的桃花眼，对着他们摇了摇扇子。
明知道他看不到，燕红提还是对他笑了笑，恭敬行了一礼。
他微抬手，示意她不必多礼，而后，白光一现，四人便出现在始晏真人房中。
始晏真人是个很懂得享受生活的，处处布置的很是奢华，魔界特有的瓜果糕点在他房中随处可见。
他这种修为，已经不需要食物果腹，看来是个极贪吃的。
他此时的神态举止与当初幻境中相比略有不同，但依旧是平和开朗。
“真人请看，国主要的是不是这位？”琼龙族族长率先问。
“女娃儿，你到近前来。”始晏真人望着她道。
她刚想上前，本来跟木头一样的禹夜却拉住她衣袖，似有阻止之意。
燕红提对始晏真人一向都很信任，此时也不方便透露他的身份，只能对禹夜摇摇头，让他安心。
他们的小动作被始晏真人看在眼里，“这位小友不必担心，我只是年纪大了，法力不济，想确认一下她的身份罢了。”
燕红提上前一拜，始晏真人示意她坐到近旁的椅子上。
而后，扇柄发出一道微蓝的线搭在她腕间，一股奇异的力量探入她筋脉，几息过后，始晏真人眉头微皱，定睛瞧她，似有几分疑虑，“你体内怎么样会有……”
这种欲言又止把琼龙族族长唬了一跳，忙问，“她身份可有不妥之处？”
“并无。”始晏真人收回折扇，“就是她。”
虽然这样说着，但他的目光还是若有似无的打量着她。
燕红提面无表情地任由他打量，这面纱里三外三层的，斗篷上的纱幔把眼睛都遮住了，要是因此能认出她是幻境中的胖姑娘才有鬼。
只是她注意到他拿着扇柄的手有轻微的颤动，指尖因为过度用力而有些发白。
“那就好，多谢先生了，我这就飞书于国主，告诉他这个好消息。”琼龙族长笑道。
“也好，他所托之事我已经完成，近日也要离开这里了。”始晏真人转过头望着他道。
族长点头，“我会一起告知国主。”
始晏真人笑了笑，“我在老地方等他，让他莫要食言。”
这个老地方，耐人寻味。
看来始晏真人这种不顾他人死活的劲儿一直未变，闻听此言，吓的族长和族长夫人脸色一变，急忙忙告辞。
燕红提失笑，本想跟着他们出去，却被始晏真人出声挽留，“还请圣女留步。”
有些讶异，她还是依言停下了脚步，禹夜缓了脚步，低声对她道，“我在外面等你。”
她点点头。
其他三人走出房间，房门轻轻合上。
外面的喧闹时不时传入屋内，阳光透过窗户带来几分暖意，这在常年寒冷的琼龙雪山显得珍贵。
燕红提恭敬垂首，房间里却静悄悄。
半晌，依旧静默。
她忽而想起在无月谷，始晏真人恶作剧的接近，不由提高警惕，偷眼望向始晏真人。
他在窗前凝望，只能看到侧脸，日光的剪影为他勾勒模糊的轮廓，发尾随风轻轻飘动，明明是白发苍苍，却丝毫不显得沧桑，反而如谪仙临世般洒脱。
燕红提心生疑惑，师祖留下她到底想对她说什么？
要问她的名字？
帝景真人说过，在没有必要的情况下绝对不可以说出她的名字，上界有可能会通过一种叫回天镜的东西追溯，一旦知晓她的身份就会带来不可预知的麻烦。
所以，她甚至不能与始晏真人表明自己归元殿弟子的身份。
留意到她的目光，始晏真人垂眸复抬眼，勾起一抹清浅笑意，令人惊讶的是，他眼角处原本淡雅的泪痣，此刻竟然变成了血色。
“你这些年过得开心吗？”始晏真人问道。
他这样的问话不像毫不相识，反而更像久别重逢。
可是他们按照时间来算，此刻他们根本还没有正式见过面，根本就没有什么交情。
他的眼神却坦然而真挚。
一定是认识她啊！
燕红提心思一转，随即想到，难道真的是因为在庄周梦蝶幻境中见过一面，就如此关怀？
也对，她是归元殿弟子，师祖人真好。
这样一想，她更加恭敬了，但还是尽量言语间不露出破绽，“开心。”
“你想去的地方都去过了吗？”始晏真人追问。
这……
她并没有想去的地方。
只是习惯了在归元殿或者是琼龙雪山待着。
他又在问她一些奇怪的问题。
不过这次师祖如此问大概是对她心中有些迟来的愧疚。
“都去过了。”她答道。
始晏真人也发觉了她的敷衍，竟也不气，反而道，“那就好。我这些年也很开心。”
听他这样一说，燕红提顿时感觉自己没有反问回去是失礼的行为。
只是，他“这些年”开不开心的和她有什么关系，她也并不真的关心。
更何况，在他眼里也许已经过了许多年，白胡子都长出来了，但是她其实过了不过短短时日，实在没有久别重逢的伤感。
始晏真人望着她，简直如一汪多情的秋水，连她都不敢与之对视，反而垂目看向他袖口的雀鸟花纹。
花纹的颜色已经不怎么鲜亮，上次看得不够仔细，她现在才发现雀鸟的眼睛竟然是闭着的。
从对雀鸟的癖好来看，始晏真人是个怪人，绣一只睡着的鸟儿在她看来简直病的不轻。
这样腹诽着，她识海中却一痛，有什么要翻江倒海般涌出，令她脸色一白，不由扶额按压住额角。
始晏真人却不由分说来拉住她的手。
她下意识地开启了一寸之地，但令她惊讶万分的是，几乎一瞬间，一寸之地的屏障竟然被破了。
一道神识在她识海窥探又迅速离开，她识海中的痛却又归于平静。
始晏真人脸色略有些苍白，连拉她衣袖的力道都小了，她趁机挣脱开又连退几步。
始晏真人对她的举动并无多大反应，只是张了张嘴，她以为他要开口说什么，却只是对她一挥袖袍，只说了三个字，“你走吧！”
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一般，他完全背过身去。
不知怎地，她心中一动，竟然不想就此离去。
始晏真人却将扇柄一挥，水蓝色的折扇流转出荡漾的碧波，房门打开，她则被这股温柔清冽的力量“送”了出去。
接着，房门就又严严实实的关上了。
“怎么回事？”禹夜问。
燕红提只能无奈摇头，“不知道。”像始晏真人这样的人想什么她真的揣测不到。
琼龙族长与夫人已经去车辇处等待，他们也不便耽搁，很快离去。
当她离开街巷拐弯的时候，依旧可以看到始晏真人宽大的袖摆垂在窗边，几缕银白的发丝随着清风飞起复又落下，就像抓不住的天边薄雾。
“你怎么了？”禹夜奇怪地看着她。
自和她相识以来，很少看到她这样，走个路一直频频回望。
“没什么。”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
她甚至想是不是自己被龙熙下的药所害，始晏真人给她的感觉总是很熟悉，很有亲近之感，有时像长辈，有时像友人，有时像家人，反正说不清楚。
短短几面，她竟在离别之际异常伤感甚至涌上深切悲哀。
不过现在也不是探究她心情的时机，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她去做。
如此想着，她胸口一冷，眼前恍恍惚惚，额角又开始疼痛。
接着，更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一个女声语调淡漠道，“你是不是也怀疑他心怀不轨？那个老骗子和雪苏河之间也不知道有什么交易。”
女子的声音令她异常熟悉。
就是她自己的声音。
确认到这一点，燕红提立即觉得头皮发麻，连识海中的疼痛都减轻了。
可是她并没有开口啊！
似乎说话这人也被吓了一跳，“咦？怎么回事？谁在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