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琥州城热热闹闹。
欧阳府张灯结彩，一大早，侍女仆役来来往往，脚步匆匆。
燕红提也很早就起来，在梳妆镜前配合着梳头上妆。
到了朝阳初升时，一切打扮妥当，燕红提找了个理由打发她们出去，自己坐在床前。
她第一次穿上这样华丽的礼服，轻触面料，入手光滑却又极为柔软，上好的云蚕锦，哪怕是在修仙界也是价值连城的好衣料。
大红色绣着芙蓉花的曳地婚服，鸳鸯戏水的盖头，衣角边缘绣着金色祥云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这些东西并不是她老爹准备的，而是檀子素亲自送来。
她要嫁人了。
即使是打定主意这婚事不作数，可还是感慨。
檀子素讲的三个故事，她没有听懂，而龙行止听完不发一语。
她为自己定了期限，一个月，一个月后，丹田彻底复原，若是还查不到线索，她就要回宗门好好修炼，不再纠缠。
那些事，七政宗，魔界，魔宗都夹杂其中，以她现在的修为，恐怕也管不了。
龙行止不愿出现在人前，隐匿在暗处，只余一丝寒意能让她感觉出与她处在同一空间。
乌玄被她掩在宽大的袖袍中，此时正沉睡着。
窗外时不时有丫鬟路过，叽叽喳喳聊着些今日的喜事，她的神识四处游走，津津有味地听着这些八卦。
无怪龙行止平日里闲着无聊就会放出神识满城的转悠，这些人的说话真的很有意思。
“咱们小姐就是有福气，有个得皇上青眼的爹，还有个俊俏多才的郎君。”
“就是，如果是寻常女人家的女子，特别是咱们小姐，这种情况怎么嫁得出去？”
“嘘……慎言。”丫鬟的声量明显降低：“咱们小姐能够嫁给檀公子，自然是有缘故的，你们不看今日镇北侯府和燕家都派人来了。”
“燕家？那个燕家？”
“当然是那个燕家，门生无数的燕家，皇上都忌惮的燕家。咱们老爷和燕家有旧，早就断了的，因为小姐，咱们这皇朝的几大势力都到了，你说说他是不是很有福气？”
“不止呢，来的可不止这些人。听说那些仙门的人到场的也不少。七政宗的那位孟郎君也来了……”
这个小丫头还没说完，就被另一个人抢过话去：“不止呢，听说这几日城里可热闹了，来来往往的修仙者真的不少。想来都是来参加这喜宴的。”
“这几日被扔出咱们欧阳府的宵小可不少，都想一睹咱们小姐的芳容。”
“哎，说到这里到底是什么高手在保护小姐？”
“这谁知道？不过我看肯定这场婚礼应该是几十年甚至几百年，咱们琥州城最盛大的一场婚礼了。”
其他丫头纷纷点头。
“唉，你们几个在一起聊什么呢？都忙得不得了，还不赶快动起来！”远处有人高声喊道。
几个丫鬟作鸟兽散。
燕红提顿觉扫兴，刚要收回神识，忽然察觉一道人影悄悄来到院子。
身材窈窕，面目俏丽。
这人她刚好认得，就是那位据说已经回了宗门修炼的姑娘，好像叫做叶琪安。
今日这姑娘鬼鬼祟祟的偷偷溜进来，是想干什么？
这姑娘先是在窗口看了看，大概是觉得房间只有她，行事愈发大胆起来，直接一个闪身到燕红提身边，对着燕红提的脖梗就是一掌。
燕红提顺势而倒。
她暗中与乌玄交流，让它不要轻举妄动。而隐匿在暗处的龙行止仿佛了解她的心思，并没有出手阻拦这贸然出现的姑娘。
前几日，来闯欧阳府的人很多，都被龙行止给扔了出去，那场面简直像叠罗汉一样。
这些人也是闲得无聊，都想来看看到底是多美丽的姑娘才配的上檀郎。
就在她思索间，她被放在床上，身上的喜服被扒了下来，又听到悉悉索索的穿衣声。
这是准备替她出嫁了。
这姑娘真的是有一颗迫切想嫁给檀子素的心。
叶琪安坐在梳妆镜前为自己梳头，透过镜子，燕红提看到镜前的少女停顿了片刻，手指抚摸着脸颊，然后一咬唇好似下了极大的决心。
她颤抖着手拿出了一张薄薄的面具覆在脸上，镜子中的人相貌立马和燕红提一模一样。
姑娘描眉画眼，目中似有水光，喃喃自语：“檀郎……”
这一声温柔缱绻，包含着无限情意。
这一场对燕红提来说颇为无聊虚假的婚礼，另一个人而言却是需要耗尽身家性命的期待。
等上完了妆，她又拿出一样东西，虽然依旧战战兢兢，却毫不手软，站在燕红提面前，木着脸将瓶口打开。
这是一个不大的瓶子，里面的东西似乎很危险，散发着若有若无的奇异味道。
就在此刻，时间仿佛静止。
“化尸水！龙行止，快救命啊！”乌玄大叫。
姑娘真是歹毒，她只不过是把燕红提打晕了，可是还没死啊，拿这种东西浇在人身上，死之前得多疼啊！
一抹黑色窜入姑娘眉心。
姑娘的动作就此停住，整个人僵在原地。
龙行止的声音响起，无奈地看着这出闹剧：“你想怎么办？”
“让她把美梦做完吧！”燕红提望着女子，好似要被化为尸水的人不是她。
为了爱，害人害己，这姑娘死定了。
“阿提，如果现在不阻止……”乌玄欲言又止。
燕红提看着她还在微笑的模样，想到了她说的那句话。
“你懂什么？对我来说，若是没有心爱之人，活上千年万年也不过是个腐烂的躯壳，我可以为了檀郎舍弃那些，只求白首一心人。”
既然是她心之所愿，已经做到这个份上，她何不成人之美？
毕竟，她现在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怎么可能抵得过修仙者。
她也不止一次被如此对待，上一次是星耀仙门的子临，为了帝景真人。
这一次，又是痴情人为了檀子素。
痴情的人，脑子都不太清楚啊！
罢了，静观其变。
“那就送她最后的美梦吧！”龙行止亦赞同。
瓷瓶消失不见，瓶子中的化尸水滴在棉被上，棉被立即化作焦黑的一团，最后成了一捧黑色灰烬。
女子闭上眼睛，一会儿复又睁开，望着那灰烬，又拿出一个坛子，一挥袖，将灰烬尽数收起：“我会好好将你安葬，代替你活下去，你放心去吧！”
乌玄在暗处大骂：“你个疯子！”
燕红提却知道，这姑娘的伎俩并不会长久，等待她的，只有一种结局。
她活不下去的。
迎亲的队伍很快到了，燕红提放出神识，几乎可以“看到”一身大红喜服的檀子素，意气风发，气宇轩昂。
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檀子素眼神清亮，嘴角带着笑意，眉眼温柔，不是三月，春风也醉人。
燕红提分出一缕神识在他的衣襟之上，随着迎亲队伍一起进入了檀府。
檀府迎来了众位宾客，各种繁文缛节不多说，她看着就觉得累得慌。
那假扮她的姑娘始终安安静静盖着红盖头，被喜娘推着完成所有仪式。
檀子素甚至体贴地对那姑娘说让她暂时忍耐一下，很快就会完成仪式。
最后，送入洞房，礼成。
跟随着檀子素敬酒时，燕红提却看到了一个出乎意料的人。
清色如许，公子无双。
此人便是清如许。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修炼了养颜美容的特殊功法，以前的容貌本就出众，如今更是风姿卓然，在人群中显眼的厉害。
这人大概是来抢新郎风头的，就站在那里，就让所有参加喜宴的人无法忽略。
檀子素与清如许寒暄，她才得知，妖月闭关，清如许替妖月来参加喜宴。
上次她深陷险境，听禹夜讲有道深厚的灵力护住了她识海，应当是清如许，到如今，却还没有好好感谢他。
不过今日本就事情繁杂，还是改日再找时间相聚。
看情况这烂摊子得等到晚上才有结果，燕红提把神识收回，趁着这个机会好好休息，晚上有一场硬仗要打。
燕红提此刻在床上已经躺的十分无聊，龙行止到了此刻仍不肯现身，她只得硬着头皮道：“龙行止，我累了，你能不能扶我起来？”
毫无动静。
燕红提扶额，这家伙气性真大啊，明明那份寒意还在，他必在房中。
“龙止？”
“阿止？”
她变换着称呼，可惜，毫无作用。
他不会真的离开了吧？
燕红提不确定起来，空荡荡的房间，微风吹过，窗户发出吱呀声响。
“你不会真的走了吧？”她迟疑了。
乌玄却颤抖着道：“阿提，难道你感觉不出来吗？从你刚才开始喊他，就一直冷，一直冷。你摸摸墙壁，都结了一层白霜了，越来越冷了……”
燕红提这才注意到，此刻，房中冷如冰窖，桌椅器具，墙壁上都结了一层白霜。
不过，她没有觉得冷。
“她怎么会觉得冷呢？毕竟，檀公子把世间难寻的炙心石都做成了手镯戴在她手上，怎么会觉得冷呢？”
龙行止虽然没有现身，但是话语却清清楚楚。
燕红提抬手，火红色的手镯映入眼帘。
这是不久前檀子素给她的“定情信物”，让她好生保管，入手温暖，没想到竟是炙心石。
此石万年难寻，能够温养经脉，稳定心神，价值自不必说。
“他一个普通人，能有这样的东西，说明他这个人很成问题，你应该早早告诉我。”燕红提一本正经。
“恐怕檀公子听到你有此想法，会非常失望。”龙行止讥讽道。
乌玄虽然是一只乌龟，也觉得她脑回路清奇，“ 阿提， 难道这不是说明他很在乎你吗？你对他来说很重要吗？”
“嗯。”燕红提漫不经心地回应，她配合了那姑娘的心愿，这婚礼失败的后果，那姑娘也得尽数承担了。
这种时候，她好像有了个不错的机会可以在檀府上下搜寻一番。
只是，这腿……
而且这一来一回，不知能否及时在东窗事发前赶回来。
她将心中所想一一道出，龙行止虽然依旧不肯露面，却肯帮她。
“你如今识海已经恢复，我一会儿做个雪人，你分出一道元神附在上面，和你本人也没有区别。一旦被发现你也能够立即脱身，他们能得到的就是一地雪水。”
燕红提点头：“主意不错，就这么办吧！”
乌玄也在此处闲得发慌，不禁欢呼：“好耶……”
“乌玄，你留下，照看我的身体。”燕红提立马瞪它一眼。
乌玄垂下头去，委屈巴巴。
……
檀府。
檀府之中，人声鼎沸。
燕红提挑了个僻静处翻墙而入，龙行止跟在她身后，步履优雅，宛如闲庭漫步。
望着偌大的宅院，燕红提一语不发地向前。
龙行止在她后面疑惑：“你这是要去哪里？”怎么好像很熟的样子？
他这些日子与她寸步不离，自然知晓她从未来过这里。
“先书房 ，而后库房，最后是新房。”之所以把新房排在最后，她是想着在东窗事发之后，檀子素必定要派人或者本人亲自去欧阳府。
到那时，新房必定无人，如果檀子素像他所说的那样在乎这桩婚事，必定对新房多加布置，真正重要的东西也有可能放在新房。
“你曾经来过这里？”龙行止随着她拐过一道花间小路，此道极为隐蔽，看她抬腿就迈，很难让人相信她是头一次来。
“你整日整夜地修炼，也不离开院子，都没有发现，这里的布局和欧阳府的一模一样吗？连路都是一样的。”还有种的花卉灵植，都几乎雷同。
多日来檀子素带着她在欧阳府闲逛的时候就注意到的，今日随着檀子素前来，虽然步履匆忙，但也发觉出两个宅子的相同之处。
难怪檀子素在欧阳家推着她到处跑时，从来不需要引路，每次都对路径了如指掌。
如果没猜错，他们的新房位置必定和她在欧阳府的闺房位置一样。
没走几步，就看到一处房前有守卫在，四名侍卫守在门前，不见有丝毫倦意。
看来，这就是极重要的所在。
“龙行止，这几个人交给你了。”燕红提道。
龙行止轻轻嗯了一声，四名侍卫很快应声而倒。
“他们只是普通人吗？”这也太快了。
“你都说他有问题了。这些人当然不是普通人。”龙行止终于肯现身，他俯身捏了捏昏倒在地的侍卫的脸皮。
“这东西根本不是人，只不过有个人模样。”他接着道。
燕红提歪了歪头，思索道：“把他们直接弄在地上不太妥，你将他们冻僵了，让他们都立在门口不是更好一点吗？”
“呵呵……最毒妇人心，不愧是你。”龙行止都被她这想法惊到了。
与她相比，自己真是仁慈过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