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馨茹检查着手中的试卷,在心里微微叹息。
试卷上果然没有父亲他们命人作的暗记了。
看来,柳青青早有防备,瞒着所有人奏请陛下将试卷也换了新的。
不对,严馨茹仔细整理了一下思路。
柳青青应当是从去年,她们这些颍川的贵女们主动来参加平阳郡主的女子诗文会时起,就已经猜到她们这些女子接近她,同意参加科举乃是清党故意为之。
她佯装不知,是为了将计就计,赚颍川城这些被家族长辈限制的才女们上科举考试的大船。
毕竟,似她们这些高门大户人家,便是培养的贴身丫鬟,也许多平民女子见识高,有她们参与科举,女举子们的成绩也不至于太难看。
原本,清党之人在考卷上做了暗记,打算只将做了暗记的试卷发给考试的女子们。
发卷,收卷,分试卷呈送考官们批改都是礼部的官员负责的。
清党原本的计划,是要将这些女子的考卷送给柳青青批改,其余考官批改男子试卷,并故意给男秀才打低分。
届时会试放榜,排在前百的必然大部分都是女子。
如此一来,任谁都会觉得今科的成绩有猫腻。
届时只需散播些柳青青泄露考题给女秀才,操纵考试成绩的谣言,煽动男秀才们闹事,那么柳青青纵然什么都没做,也会被舆论锤死。
一旦贴上了科举舞弊的标签,陛下纵要袒护她也无从下手。
哪怕明知她无罪,也只能杀了她或者贬了她,来平复诸多读书人心中的怨气。
并且,还需要重新选择主考官,重新举行会试。
而为防今科女子无才,不被柳青青点为举人,清党中人不惜让家里从小教养读书的女孩子们抛头露面,去参加平阳郡主的诗会,并且装作向往自由的模样,答应柳青青参加本次科举。
至于考试的试题,严馨茹也早就通过父亲的渠道得知了,家中的清客相公们已经为她提前作了好多策论文章。
严馨茹等贵女只需要到考场现默写即可。
还有试卷上的暗记,他们在批改男子试卷的时候,自会把暗记加上去,可确保改卷后的男女试卷一模一样。
这样陛下纵然重查考卷,也查不出任何端倪,纵然发现了有人给一些好文章打低分,也不过落个失误不察之罪,影响不大。
唯一的意外,就是这次抵达颍川的外乡女秀才有点多,并没有给这么多试卷作记号,但这其实并不影响整体的大计划。
可现在,柳青青居然说动陛下成为本次会试的主考官,还将会试的试卷都换了。
主考官是柳青青,他们可以算计,但主考成了齐芸,谁敢轻举妄动?
柳青青这一招直接釜底抽薪,让爹爹他们,败得彻底。
严馨茹想不明白,此女究竟何德何能,竟能让陛下对她如此言听计从?
她知道,自己有些嫉妒她。
明明同为女子,凭什么她可以为官做宰?可自己……
严馨茹深吸一口气,暂时停止让自己的思维继续发散下去。
清党谋划被破,她已经没有继续考试的必要了。
严馨茹举手示意。
“何事?”
一名位于她附近的女官走了过来,凑近她低声问。
严馨茹低声回道:“小女身体不适,想退考。”
女官看了她脸色,不悦道:“所有考生考试结束后,方能离开考场,任何人不得提前交卷,殿外自有医师候诊,你若实在不能坚持,本官可带你去看诊,诊好了再回来继续考。”
“不用了,多谢大人,小女子还能坚持。”
见这考场的规定竟然如此严谨,严馨茹放弃了称病离开的打算。
“嗯,陛下给我们女子科举做官的机会,这可是百世修不来的福分,好好珍惜。”
女官脸色稍缓,在她背上轻拍了拍。
严馨茹作感动状:“是,多谢大人,小女子受教了。”
女官离去后,严馨茹松了一口气。
正前方架子上,代表考试时间的一炷香才燃了一点点。
闲坐无聊,她便看向手中试卷。
十二道简单的墨义题。
就是简答题,给你一段经文,让你解答它的意思,只要会背该经文的注释,默写出来即可。
严馨茹参加过乡试,自然明白本次科举的试题相对前朝时期,简单了不少,否则也不会有这么多女子考上。
陛下要推行新政新礼法,需要大量志同道合的人手治理国家,加快推进新政实施的步伐,因此大大降低了录取门槛。
墨义和帖经等考题涉及的都是最基础最简单的,一点也不刁钻。
陛下真正看的,是后面的策论、神文和算术三科。
策论就是半命题作文,给你一个主旨,让你写一篇文章。
这个主旨,当然是围绕新政推行立意。
陛下是通过这篇文章,挑选愿意同她一起推行新政之人。
而神文和算术,则是考验学子的基本功。
严馨茹一边心不在焉地写着答案,一边在心中发散思维。
不知不觉的,又想到了柳青青。
她自幼聪慧,有过目不忘之能,又受过最好的教导,才情本事并不输柳青青,出身更是比她高了不知道多少倍。
可凭什么似柳青青这样的人已经可以和父亲等朝中大臣分庭抗礼掰手腕,而自己,却只能是他们斗争中一枚略微重要的棋子。
严馨茹手中的笔一顿,她想到从前年幼时,也曾天真烂漫,渴望过内宅那四方天之外的世界。
可一次次的叛逆,换来的是一次次的头破血流。
她跪过祠堂,挨过板子,打过手心,挨过饿,抄过不知道多少遍的女则女训。
后来,人就慢慢地学乖了,懂事了,也,认命了。
她成为人见人称赞的严府嫡长女,父母长辈满意的女儿,王孙公子们正妻的标准,人人都想求娶的对象。
这辈子,她人生能走上的最高点,就是找一门当户对的人家,嫁过去,相夫教子,培养一个有能为的儿子。
参加过乡试,她也不认为女子做官会有什么好下场。
父亲他们是不会给她这个机会的,柳青青现在的风光,不过是昙花一现。
可如今,父亲他们输了。
柳青青技高一筹。
虽然,这次不成,还有下次,但官场本就不可能一片坦途。
陛下也不会允许朝堂百官只有一个声音。
两种势力互相制衡,本就是皇帝喜闻乐见的事情。
如今是柳青青势弱,所以,陛下竭力相助。
可若未来她一家独大,陛下自会重用别人,来制衡约束她。
父亲他们已经老了。
这次科举过后,陛下必然会重用一批女官,等这些新提拔的女官适应处理朝政后,清党的人就会被逐步代替,踢出核心。
就如同前任户部尚书徐江威,被陛下明升暗降,现只能在内阁养老。
户部如今已经被女官齐雅把控。
这次科举一过,柳青青等女官便大势已成,清党已无力回天了。
此刻短暂的置身事外,令严馨茹看清了未来的形势。
想到临走前,父亲让自己随机应变的眼神,严馨茹脑中忽然冒出了一个想法,年少时便已经死去的自我慢慢复生了,催的她心脏怦怦直跳。
这是父亲叫我随机应变的。
既然阴谋不成,那便行堂堂正正的阳谋。
我要做那个未来能与柳青青在朝堂上分庭抗礼的人。
严馨茹想到这里,低头准备仔细写试卷,却发现卷子已被她随手写完了。
糟糕!
她忙从头检查了一下。
还好,虽然字迹潦草随意了一些,但答案并无失误。
松了一口气,严馨茹将试卷放在一边,等待墨迹干掉。
第一场考试结束后,柳青青敲响铜锣,命令所有人将手中的笔放下,起身站到一侧通道中,有序离开,桌上任何物品皆不许带走,否则考试成绩作废。
一些还打算将草稿带走和朋友们探讨的秀才们只得放弃这个想法。
“每个人记住自己的桌号,下午的考试还在原来的位置进行。”
“提醒大家不要和其他考生讨论上午的考试内容,以免影响下午的考试。”
所有秀才依言走出主殿后,殿内执勤的侍卫才开始收取考生的试卷和稿纸。
严觉站在柳青青旁边,憋了一个多时辰,终于能开口说话,忍不住阴阳她,“柳大人,为今科秀才求了这么大的恩典,你可真是好、心、人呐!”
柳青青淡笑,“严大人过奖,要说好,还是陛下好,本官不过是跟陛下提了一嘴,陛下便欣然应允了,真是圣恩浩荡!”
说着,她还朝着养心殿的方向恭敬作了一揖。
严觉只觉得又气又恨,偏偏还不能说什么,否则就是对陛下不敬。
这一次,他们所有人都被这女人算计了一遭!
严馨茹都能看出来女官团体今科会试后,必然大势已成,严觉又如何看不出来?
但如今,纵使看出来,他们也是无计可施。
他们万万没想到,柳青青竟能克制住成为本届举子座师的巨大利益诱惑,直接将陛下推到前面做挡箭牌!
而他们那位行事天马行空的女皇陛下,还真就自降身段的答应了!
清党谋划一年之久,此刻前功尽弃。
败了,这次是彻彻底底的败了……
徒让竖婢成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