郤至的这一支部队并非完全跟外界失去联系,只是他们获得消息的延迟性比较高,必须是楼令那边通报才能了解到相应信息。
而楼令想要知道郤至所部在哪,得是郤至有提前进行联络,否则楼令派去的人不好找到。
那样一搞,各部之间别想保持信息通畅,很多时候能不能联系上纯粹要靠运气。
没有电子设备,确实是这样子。
哪怕是有电台,能不能及时联系上一样是看运气。
到了信息时代,看得则是信息反制手段了。
从陈国和蔡国临时南下的楼武所部,他们跟邗国的楼令进行联系需要二十天以上的时间。
这样一来,楼令掌握了楼武所部的动向,再向郤至进行通报,速度最快也要耗时一个月以上。
其实,那样算起来已经非常快。
主要是楚国没有设置拦截。
如果楚国有派部队拦截晋军的通讯,给予晋军带来的未知性就要增多了。
楼令可不是让郤至率军西进就什么都不管,他有派小股部队渡江,帮西进的部队在大江南北拦截楚军的通讯人员。
战争打得是什么?反正对信息度的掌握,一般能够决定一场战争的胜负。
吴地的楚军,他们要先尝试能不能将“梅里”攻取下来,子庚派回去联络都城的人员只有一批,他们遭到拦截全灭。
子庚要等上至少四十天,才能够确认都城那边有没有收到示警。
四十天过去,其实吴地的楚军有没有回援都算迟了。
那是他们能不能回援不止看吴军会不会反扑,一样要顾及大江北岸的晋军有没有追上来。
从全局来看,子庚在发现有晋军向西进发而没有马上回援都城,其实已经决定了这一场战争的走向。
在对战略没有相关概念的时候,多数人只能顾及到眼前,通常要等忽视的恶果显示出来,才会感到追悔莫及。
楼令在确认吴地的楚军没有马上回师之后,他基本上就认定楚国有苦头吃了。
没别的,简单就是楼令胜在对战略角度有更多的了解。
处在“战争迷雾”的郤至压根没有感到紧张,对他来说事情很简单,只有在跟楚军实际交战之后,他们才有胜负可言。
至于说遭遇埋伏之类?那也要楚国有能力集结出五万以上的大军,要不然西进的晋军顶多就是损失前锋,主力尚在的前提下,楚军失去了突然性,一点都不让郤至怕的。
郤至的情绪在一些人看来是一种无知者的无畏,另外的人却会被那种无畏所感染,生出“主将都不怕,我们怕什么”的情绪。
恐惧会感染,个别人的勇气一样会激励更多的人。
因为没有遭到拦截,所以晋军在“雍濋”附近顺利渡过了汉水。
渡过汉水的晋军以士鲂所部为前锋,整体上保持日行八十里的速度向楚国都城“郢”持续逼近。
晋军抵达“雍濋”算是进入楚国的都城圈,继续推进会看见很多的城池和村庄。
楚国的城池不算少,只是互相的间隔通常比较远,倒是各城池之间的村庄会比较密集。
由于晋军并未合围“雍濋”的关系,察觉到晋军到来的当地贵族有派人赶往“郢”示警,只是从“雍濋”前往“郢”示警的楚人需要绕路。
那是当然的事情,大道上有晋军在向“郢”推进,报信的人难道还直挺挺撞上去吗?
从这个地点抵达下一个地点,不一定是大道的路途最短。
之所以是大道,主要是比较好走或者补给方便,很多走起来难走的小路其实路程要更短。
所以了,走小路才有“抄近道”这种说法。
楚国作为一个位处南方的国家,有着所有南方国家的特点,也就是城池与城池的相隔距离都比较远。
南方国家的那种现象到不一定是受于地形的制约,可以是人口数量较少,能够是外敌的威胁程度不高,索性精挑细选合适的地方进行开垦。
位处中原的各个国家,文明的发展进程更快,再来就是受到的外敌威胁比较大,他们的都城圈一般是城池的密度比较大。
郤至这一支部队靠近楚国都城五十里,他们才看到前方有一座城池。
作为前锋的士鲂与楚军发生交锋,从抓到的俘虏口中得知那一座城池也叫“郢”。
注意那个“也”字,就是说他们所看到的“郢”并不是楚国的都城。
在当前,城池或地名重复很正常,楚国确确实实不止一座城池命名为“郢”。
到目前为止,楚国叫“郢”的城池一共五座,它们见证了楚国的崛起过程。
简单来说就是,楚国的第一座都城在现代的丹阳区域,他们实施扩张之后,先后迁都到荆州、襄阳、宜城,目前都城所在的位置便是宜城附近。
郤至等人看到的城池就是在荆州的那一座,也能称呼为“楚3”。它是楚国的旧都之一。
历史足够悠久的国家,谁还没有几座旧都呢。
好些国家不一定是实施扩张,为了管控某个区域才选择迁都,也能够是旧都居住环境变得恶劣,选在其它区域筑造新的都城。
事实上,春秋时期居住二三十年就废弃一座城池的事情很普遍,这也是当时列国经常迁都的原因之一。
而那些国家迁都之后,会沿用原本都城的名字,像秦国迁都不沿用旧都名称的国家很少。
晋国最新一次的迁都,原本也是用“绛”的名称,后来晋景公为了区别于旧都率先称呼“新绛”才更名,更后面干脆改名为“新田”了。
“多少楚军来着?”郤至接到战报,以为是自己听错:“不足五千?”
在郤至的料想中,楚国庙堂起码会集结出四万左右的部队。
那就是郤至很清楚己方一定会暴露,在暴露之后楚廷必然进行新一轮征召,那一段时间内楚国所能动员出来的兵力。
其实,郤至没有猜错,得知有晋军在西进的楚国庙堂,他们确实进行了紧急的征兵,的的确确是征召了四万左右的大军,只是楚国君臣将楼武所部误认就是那一支西进的晋军,将集结起来的楚军派出去拦截了。
好像也没差?
如果楚国庙堂不去堵截的话,楼武所部一样会进逼到“郢”的城下。
硬要说有什么区别,最大的区别就是楚军堵住的是以郑地贵族为主力的晋军,漏了晋地本土组成的晋军。
这两支晋军的哪一支威胁最大,根本不用说的吧?
士鲂在遭遇楚军之后又被吓一跳,发现楚军一样是行军状态,互相遭遇在惊愕之后都有点混乱。
行军状态之下,一支部队的多数人连武器都不在手上,只有约两成将士是时刻警戒状态。
等于说,真要是狭路相逢,能够第一时间做出反应的部队只有二成,真的打起来就看哪一边的其余部队更早完成列装。
同样在事先不知道对方的存在,进入视野才看到对方?
现如今的气候之下,植物长势显得很夸张,等互相看到自己,其实是应该先听到动静,只是双方之前没在意。
在相隔几十米看到对方的时候,士鲂一咬牙直接让前队冲了上去,其余人赶紧拿回自己的兵器,有甲的人也不披甲,反正就是朝着楚军莽过去。
没有派斥候侦察和警戒纯粹是士鲂的老牌作风,简单来说就是忽视了斥候的作用,要不然不会毫无准备就撞上楚军。
而那一支楚军的主将显然也没有多么重视侦察,搞得没有事先的准备,别说是对晋军设伏了。
这样……,其实就对了。
在当前,不能说只有楼令才重视侦察,应该说多数将领根本没有侦察的意识。
不怪那些没有侦察意识的将校,原因简单到就是他们被“古典战争”给束缚住了思维。
互相没有事先准备之下的遭遇战,比拼的就是胆子和素质,其结果就是晋军极快地击溃当面的楚军。
“事到如今,我们只能是硬着头皮强行军地推进了!”智罃咬牙说道。
随同送回的消息还有,之前有一支楚军北上阻击漳水中游的晋军。
那个情报很重要,直接让郤至等人得知楼武所部的位置,并且楚国新近集结的军队离开了楚国都城。
郤至十分认同,很快向各部下达军令,抛弃掉不需要的物资,全员轻装急行军。
战车以及其它车辆被丢在原地,一同丢弃的还有随军的粮秣和很多物资。
当然不是没有部队留下来善后,只是留下的数量比较少。他们会收拾那些物资,快都快不起来地追赶主力。
要是溃败的楚军重新聚拢,盯上了留下的晋军,滞待在后的晋军必然是楚军的一口肥肉,失去后勤保障的晋军无法一波拿下楚国都城,肯定是立马就要玩命逃亡了。
在晋军的加速之下,他们只用一个时辰就跑完了四十里。
现代的普通人,一个小时大概能跑个五六公里;体力好的人一个小时跑个十公里左右。
古时候的人日常劳动很普遍,制约就是吃不饱。
当前的士兵,全副武装在一个时辰内跑二十五公里是硬性要求,那就是两个小时可以跑五十里。
知道魏武卒全副武装一个时辰能跑多长的距离吗?传闻是一百里(每里300米),硬性要求就是跑完五十里还要能够立刻参加战斗。
当前能够参战的人,谁不是准贵族的身份?
一个时辰跑四十里,必然会出现掉队的情况,只是多数人真的能够完成任务。
郤至看着楚国的都城,城门明显是紧急关闭,好些进不去的人被留在门外;城墙之上人影稀稀拉拉,只是不清楚事出突然之下,楚军没有及时到位,亦或是“郢”城内守军不多。
“你们上吧!”郤至对随行的楼氏之人下令。
这些楼氏的人,他们轻装打扮,只有腰间一柄战刀作为武器,肩上背负拥有挂钩的绳索。
一共两百二十名来自楼氏的士兵,不是他们独自冲向城池,而是混在攻城的队伍之中。
城头之上的楚人,他们看到的是晋军初来乍到,没有打造攀城用的梯子就发起进攻。
“他们疯了?”
“是啊,没有器械就攻城,怎么登城啊?”
“太看不起我们了!”
楚国君臣笃定没有外来之敌能够抵达“郢”城,筑造城池的时候并未多么重视城防,城墙最高八米,最矮约是六米。
甭管是八米或六米,什么人能够一蹦就上城墙啊?不可能的事情嘛!
站在城墙上的楚军,尽管他们搞不明白晋军是不是得了失心疯,可是没有人发笑。
都城被数万晋军逼到城下,偏偏城内只有两千不到的守军,怎么还可能笑得出来?
其实第一时间跑到楚国都城之外的晋军,数量也就六千多。
只不过,每时每刻还有或多或少的晋军抵达。
不少人更是知道楚君招派人紧急召唤漳水的那一支楚军回援,同时派人前往吴地询问令尹子庚是不是要造反,反正就是在外的主将必须马上驰援都城。
郤至当然会让人赶紧制作攻城器械,随行的匠人以及懂得制作器械的将士,一块加急制作器械,以制造梯子优先,甚至到了连收集驻营材料都没有的地步。
发起冲锋的晋军,好多人其实也搞不懂为什么要冲向城墙,以为是要收拾被堵在城外的楚人。
城墙上的楚军弓箭手稀稀落落地射下箭矢,射出的箭矢数量虽然有限,但是来的晋军并未着甲,一旦命中必然造成有效杀伤。
待在后方的郤至和智罃都在紧张看着。
由于是仓促而来又马上发起进攻的关系,他们连巢车都没有一辆,无法借高度阅览全局,仅是能够看到烟尘覆盖中的模糊身影。
士鲂哪去了?他正带着本部洗劫“郢”城周边的村庄,尽可能收集到更多的物资,同时派去部队接应主力的后队。
楚国都城圈能够作战的人几乎被抽干,连带壮年农夫也没有剩下多少。
在那种情况下,面对如狼似虎而来的晋军,楚国的一座座村庄根本无力抵抗,以极快的速度纷纷陷落。
等郤至了解那些村庄的人口构成一定会很开心,意味着楚国都城圈的兵源已经枯竭,他们短时间内被里外夹击的风险系数很低。
“上去了。”智罃非常紧张:“楼氏的人,他们真的可以成功登城夺取城门?”
郤至直接骂道:“你别影响我。”
哪有什么百分百的事情,在军事领域有五成的概率就值得尝试,超过七成的概率就值得倾尽所有。
想着等八成以上的成功概率再动手?这样的统帅只会一次次贻误战机,搞到最后只剩下被动。
冲锋的晋军来到城角之下,不明所以的晋军主要冲向待在城外的楚人,遭遇抵抗就格杀,愿意配合就捉拿起来。
等混在其中的楼氏之人甩动绳索,看到的其他晋军不免发愣,直至带钩的绳索被甩上城墙,楼氏的人试完有没有勾住开始往上爬,他们才反应过来发出欢呼。
利用绳索可以向上攀爬,这一点智力正常的人都知道。
可是,真没有军队组织成批的士兵利用绳索尝试攀城。
城墙之上的楚军,不是没有人看到抛上来勾住的绳索,只是更多人的注意力在城下的晋军身上。
那些察觉到的楚军,他们倒是想破坏勾在箭垛或女墙上的绳索,要命的事情是戈用起来不太好弄。
戈可以啄,问题是杆有点长度,啄的幅度小会让力道重不起来,幅度大了又很难命中。
当然可以用戈的“援”去锯绳子,只是破坏的速度也一样快不起来。
有一名楚军很卖力在锯绳子,注意力全在绳子上面,发现女墙外突然冒出一颗脑袋,讲实话就是被吓了一大跳,闹得惊恐之下倒退了两步。
从女墙外冒出脑袋的晋军爬上城垛,抽出腰间的战刀跳下去,一刀劈中刚才退却两步的楚军,在该城垛处摆出了防御的姿态。
讲事实就是,当时发现有晋军上城墙的楚军不多,那些看到晋军的楚军愣了那么几秒才回过神来。
城墙上的楚军看得很清楚,攻城的晋军并未携带器械,他们看到城墙上出现晋军,脑子一下子懵掉,其实是能够理解的。
回过神来的楚军当然是杀向势单力孤的晋军,只是他们愣那几秒的时间,又有晋军爬上城头,先是两名晋军对战不足双位数的楚军,守住城垛会增加上来的晋军数量,只是楚军的数量同样增加。
城墙上的楚军被上来的晋军吸引,朝下面射箭的楚军数量减少,随着楚军集中向某处,一样会让城墙出现空白地段,给予更多的晋军攀爬上来的机会。
上方正在激战。
下方的晋军,很多不是楼氏的人也加入用绳索向上攀爬。
只不过吧?没有经过训练,利用绳索攀爬有点难度,尤其是想持戈而上。
“把戈丢了,上去捡武器!”
有贵族提醒。
听到喊声的晋军,他们还真丢掉手上的武器,空出双手攀爬绳索的成功率一下子增多了不少。
守军的数量本就严重不足,他们还让上了城墙的晋军站稳脚跟,没有足够靠谱的救火队,爬上城墙的晋军数量越来越多。
其实,真的就是楚军料不到没有攻城器械的晋军会那样攀城!
在事先,城墙上的楚国贵族,他们看到连一张梯子都没有携带的晋军发起冲锋,以为就是要去抓被堵在城外的楚人。
因为根本不相信晋军没有攻城器械辅助能够上了城墙,所以指挥的楚国贵族连提醒都没有,别说事先做好救火队的组织了。
等楚国贵族发现事情不对劲,任何的军事行动都忌讳临时起意,只要是临时就代表着组织度不靠谱,慌忙应对之下很难不手忙脚乱。
“上去了!?”郤至尽管相信楼氏的人可以办到,真看见杀上去还是十分惊讶。
智罃有些错愕:“敢情你就是试一试啊?”
“是啊。”郤至答得理直气壮。
智罃一瞬间失去语言能力。
要不然智罃该说什么?成功的事实摆在眼前,合适痛斥郤至脑子缺根筋,心里没谱就什么都敢进行尝试吗?可要是夸赞,智罃又认为成功登城才是意外。
“赶紧地,组织剩下的人手准备冲城!”郤至才不管是不是意外,只知道没有抓住机会一定要被天打雷劈。
极度兴奋的郤至到处走动,催促或破骂将士速度快一些再快一些,组织起了第一批人手就带着向“郢”跑起来。
后面,智罃一问才知道郤至已经发起冲锋,急得心脏差点从嗓子眼蹦出来。
城门还没有成功夺取,城墙上可是有楚军的弓箭手。
郤至的岁数有点大,不管是身上的甲胄或是长飘飘的白胡须都很亮眼,一旦楚军弓箭手的胆子足够大,居高临下敢射箭,哪怕只是射伤郤至,接下来的影响可不会是一般的大。
城墙上的晋军当然想去夺取城门,他们被反应过来的楚军堵在走道,还是楼氏的人收起一些绳索,勾住从其它位置放下,利用绳索不断往下面去人。
下到内城墙的晋军杀向城门处,他们碰上了把守城门的楚军,数量差距太大陷入苦战。
“制作多少梯子?不管多少,全部送上去!”智罃知道郤至亲自冲锋,只能留在后面指挥。
制作好的梯子也就数十,它们被送到前线,数量再少也增加了晋军的登城速度。
“什么都看不见,传来的声音也太杂。”智罃本来只是面对未知的心慌,现在可就变得很焦虑了。
戎马半生的智罃真没有打过这样的战争。
他们先是两三千里的长途远袭,一路上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面对的一切都属于陌生。
好不容抵达目标城下,主将很像是脑子发热就立刻进攻,偏偏还得逞夺取了一部分城墙段。
真的!
要是尝试夺取城墙的行动很干脆失败,不至于让智罃陷入焦虑,失败之后无非就是赶紧跑路。
现在却是好像有可能入城,乃至于占领楚国的都城。
“真的攻进去,甚至拿下宫城俘虏楚君,才是麻烦的开始啊!”智罃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