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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旗 > 历史军事 > 开元帝师 > 第150章 朝衡请习国子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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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元五年九月,中书省、门下省及侍中皆恢复旧名。

一百万石稻米,沿着通济渠,从江南成功运抵洛阳。

李隆基御临洛阳码头,亲自督促太仓署、都水监等官吏将这些税粮分批装船。

数十艘船只翔风鼓浪,浩浩荡荡地向关中驶去,如果不出意外,长安百姓半年的口粮就能顺利解决。

九月十一日,日本大使多治比县守率领遣唐使团,应召抵达洛阳城紫微城,在应天门外等候大唐皇帝的接见。

应天门门楼气势宏伟,东西衔接阙楼,左右各有一座朵楼,五座门楼廊庑相连,结为一体。

鱼鳞金瓦烁烁灼眼,玉砌丹庭斗拱交错,仿佛是炽焰中飞出一只火凤凰,迎着灿烂的云霞联翩而起。

三道门孔,十二阙立,火红的燕尾升龙旗,遍插各处。

百官和各国使节肃立御道两旁,万众睢睢,队伍一直排到了端门外。

一位名唤阿倍仲麻吕的日本留学生,翘首跂踵,立在队伍中。

他头戴立乌冠,身穿芡实白色的葵纹宽袖缺胯袍衫和阔腿短裈、尖头蛮靴,手持一把桧扇,另一只手搭起凉棚,目光注视着门楼上的朱红大门。

来到中原,阿倍仲麻吕最盼望的,就是能见到大唐天颜。

开元神武皇帝内圣外王、知人善任,开创了这个国威远播、享誉世界的辉煌盛世,让他无比崇敬和仰慕。

应天门门楼上,只有几位身披锦绣的寺人,静静地肃立在檐下。

不一会儿,数十位披甲执枪的飞骑禁军小跑而至,朱红大门缓缓开启。

李隆基头戴皂色软幞,身穿绛红色暗花袍衫,威仪凛凛地出现在门楼上。

大唐雄风,千流景仰;圣王之业,万国朝宗。

百官和各国使节齐刷刷地跪了一地,山呼万岁。

另一位名唤吉备真备的遣唐使正俯跪在地上,看见阿倍仲麻吕直挺挺地站在那里。

“仲麻吕,你深慕中国之风,一到长安,就激动地跪下来,亲吻脚下的大地。见了中国皇帝,却为何不跪下来?”

吉备真备伸手扯了扯他的短裈。

阿倍仲麻吕朝着他微微一笑,眼睛却紧紧盯着高高在上的李隆基。

“长安,是我心目中的圣地!大唐开元神武皇帝,更是我心目中的天照大神!”

半年前,他们同乘一船,从日本难波起航,向中国大陆进发。

在船上,阿倍仲麻吕认识了比他年长三岁的遣唐使吉备真备。

两个年轻人,都怀着入唐学习先进文化的理想,一见面就结为了好友。

历尽千辛万苦,到达日夜向往的长安。

在鸿胪寺卿的带领下,他们考察长安皇宫、市井百街、百工、百戏,参观寺院、道观,还在国子监太学旁听了几堂课。

阿倍仲麻吕白天四处考察,晚上挑灯记录,密密麻麻记了三十多本笔记,深深为博大精深的中原文化所折服。

河洛正中,四夷来同,终于见到心心念念的开元神武皇帝。

此时,他心中除了激动还是激动,完全忘记了跪拜。

和他想象的不一样,大唐皇帝是这样的翩然俊雅,这样的意气风发,这样的风流倜傥!

吉备真备低着头,悄声道:“你既然说,大唐皇帝是你心目中的天照大神,那你该铺胸纳地,跪拜在他的脚下啊!”

阿倍仲麻吕仿佛没有听见,倾耳拭目,目光依然聚集在那英姿天颜上。

“真备,小时候,我家中悬挂着一张太宗皇帝的画像,他剑眉星目,虎体猿臂,伟岸不凡。一直以为,中国皇帝都是这个模样。没想到,开元神武皇帝是如此年轻有为,更加让我崇拜于他!”

吉备真备急得额头冒出汗来。“仲麻吕,他看到你了!”

阿倍仲麻吕环视四周,诺大的广场,只有他一人傻愣愣地站着。

他终于如梦初醒,一甩广袖,摊开双手,急忙稽颡跪地。

李隆基立在应天门门楼上,虎目灼灼,早已注意到鹤立鸡群的阿倍仲麻吕。

“那白衣郎君是何人?”

高力士道:“是日本留学生阿倍仲麻吕。”

“此人有何特长?”

“听说他天资聪敏,酷爱中原文学,被元正女王选拔为遣唐留学生。他是日本使团中,唯一能说一口流利中原话的。”

李隆基带着几分惊奇,道:“四夷来朝,中原人与其交流,全靠鸿胪寺的译语人转译。虽说日本人有文化的都认得汉字,但能说中原话却是不多的。朕想见一见,看看他有多少才华。”

“奉见典仪过后,老奴安排他到陶光园南侧的琉璃亭,接受陛下的御会。”

李隆基雄视着门楼下的百官和使节,微微颔之。

这天夜里,紫微城里天朗气清,一轮似水秋月,恬澹地照着九洲池。华灯璀璨,沿着屈曲堤岸,一直延伸到远方。

秋风过处,一缕湿冥冥的柳烟薄雾轻轻浮起,笼罩在池面上,将九洲池与月白风清的天穹遥接起来。

池中三岛,仿佛变成了蓬莱仙山,令人目眩神迷。

阿倍仲麻吕站在琉璃亭外,久久没有出声。

琉璃亭朱甍碧瓦、描金绘彩。微黄的灯光,削弱了强烈的红绿对比,看起来比白天更沉稳一些。

鲜红与碧绿的搭配,总是让他有一眼万年的感觉。

那是大唐王朝独有的色调,折射出这个迷人国度的浓烈、深邃和悠远。

“真备,我不想回日本,我想留在大唐,入国子监学习!”沉默许久,阿倍仲麻吕终于说了一句话。

入唐半年时间,所见所闻,比他十九年生涯的总和还要多。

越是考察下去,越是发现大唐还有很多很多领域,是他想要深入探索的。

吉备真备斜睨他一眼。

“刚才在四方馆,大使多治比县守告诉我们,日本留学生请配国子监习业,未被鸿胪寺通过。”

“为什么没通过?”

“今年,国子监的招生名额已经满员,我们要等到明年才能申请了。”

阿倍仲麻吕的脸上浮起了一丝失望,很快又变得坚定起来。

“不,我一定要入国子监学习!我要成为其中的佼佼者,还要参加大唐科举考试,成为一名国子进士,在中国朝廷出仕任官!”

吉备真备疑惑地看着阿倍仲麻吕。

且不说,今年入朝受业的学子名额已经满员,大唐朝廷每年招留学生的考试十分严苛,通过的人数很少,就算入学了,成绩不佳者还会被中途劝退。

“你懂汉字,会说中原话,或许可以努力一下。至少,比我这个只会背 ‘白毛浮绿色,红掌拨清波’的初学者要好多啦!今年不行,还有明年呢!”

吉备真备嗫嚅着,好像不信任他似的。

其实,在他心里,仲麻吕是个锲而不舍的人,有远大的志向,有清晰的人生规划,他想要做的事情,一定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

正说着,高力士从琉璃亭里出来,召唤阿倍仲麻吕进去。

“开元神武皇帝御点单独召见你,这份荣耀,连多治比县守大使都未得到。见了陛下,要谨慎说话!”

阿倍仲麻吕叉手道:“多谢高公公提醒!”

又回过头来,把桧扇交到吉备真备手里,道:“真备,你在这里等我!”

他正了正衣冠,气宇轩昂地走入琉璃亭。

悠长的游廊上,悬灯结彩,屏开芙蓉。

笙箫鼓乐中,有燕语莺声在唱:“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歌声里的春江花月夜,和眼下的微澜秋夜,是一样的摄人心魄。

歌伎的嗓音洋洋盈耳,甜蜜动听,仿佛一杯陈年翠涛落了肚,不胜杯杓的阿倍仲麻吕已经流露出几分酩酊之态。

是在广寒月殿,还是仙府瑶宫,他完全分不清楚。

只觉得酒酣耳热,摇摇晃晃地兜着圈子,一路趔趔趄趄地走去。

“仲麻吕,你往哪里去?”高力士叫住了神情恍惚的阿倍仲麻吕,“陛下在这里呢!”

阿倍仲麻吕停下脚步,定睛一看,李隆基正坐在琉璃亭中的御榻上,眉目含笑地看着他。

“仲麻吕,你今日穿的这一身服饰,可是大唐的澜袍?”

他步入琉璃亭,鞠了一个躬。

“陛下,日本大化革新之后,全面掀起学习大唐的热潮。先前来过中国的遣隋、遣唐使,积极传播在华见闻,力主服饰革新。《大宝律令》明文规定,制作衣裳要仿造中国式样。今日穿的,除了头上的立乌冠,都是大唐服饰。”

阿倍仲麻吕说话虽然还带了一些口音,但字正腔圆,非常流利。

李隆基挑眉一笑,道:“立乌冠也源自中国。隋文帝杨坚最爱戴立乌冠,朝贵士庶,曾人人效仿。”

“哦,那是仲麻吕孤陋寡闻了!”他的薄唇轻勾了一下,又低头鞠了个躬。

“你的中原话是跟谁学的?”

“我的父亲阿倍船守,官拜中务大辅。在我六岁那年,他告诉我,渡过东海,有一个疆域辽阔、古老繁华的泱泱大国,名字叫做中国。”

“所以,你开始学习中原文化?”

“我对中国产生了强烈的向往之心,跟回国的遣唐使学习汉语、汉字,苦读中国典籍,就是为了有一天,能站在这里,亲眼见到这个伟大的礼仪之邦!”

年轻真好啊!眼前的阿倍仲麻吕,是那么的朝气蓬勃,风采动人。

李隆基记得,长安四年,他和阿倍仲麻吕一样,也是十九岁。

那一年,圣帝天后病卧长生殿,以张柬之为首的五王发动了神龙之变。

他和父亲睿宗皇帝、太平姑姑积极响应,出生入死,持危扶颠,共同扭转了这个朗朗乾坤。

当年那股少年锐气,和现在的他,一样的火辣热忱。

“仲麻吕,你喜欢大唐的诗歌吗?”

“唐人都喜欢王勃、杨炯、卢照邻、沈佺期等人的诗作,但我觉得,他们的文字清远精工,刚健不足。”

“那你喜欢谁的作品?”

“我只喜欢陈子昂的诗歌!”

“为什么?”李隆基的兴趣被勾了起来。

阿倍仲麻吕微顿了一下。

“陈子昂独开古雅之源,文字苍劲,风骨峥嵘,一扫六朝以来的纤弱。他的诗歌,才是真正的风雅唐音!”

开元之后,大唐王朝再度崛起,销毁大周万国颂德天枢的阴影逐渐散去,越来越多的国家和地区重新对唐称臣、纳贡。

每年入唐交流、学习的外国使节和学子络绎不绝,但很少有人能通晓中原文学,品评大唐诗歌。

阿倍仲麻吕的点评,拨动了李隆基的心弦。“如此说来,你读过不少陈子昂的诗作。”

“他的《登幽州台歌》《登泽州城北楼宴》《感遇诗三十八首》《蓟丘览古赠卢居士藏用七首》等等,我都曾反复阅读过。”

“可惜,你眼中最优秀的诗人,被人罗织罪名,加以迫害,早就冤死在狱中了。”李隆基一声叹息。

“除了陈子昂,还有一人,力主削浮靡而振古雅。在她之后,才有了张说的俊丽恢宏、贺知章的旷达洒脱、张九龄的雄厉振拔、王之涣的激越昂扬、王昌龄的高古劲健、孟浩然的壮逸冲淡、还有少年才子王维的清幽深远。他们笔下的盛世气象,让日本人为之倾倒!”

李隆基眼含感动,从龙榻上走了下来。

他从来没有想到过,大唐诗歌的影响力竟是如此深远!

那些文字,像一阵化养万物的春风,将盛世明月、长安笛音、金戈铁马、大漠孤烟、客船晚钟、蕉窗夜雨,或者,只是灯下的一簇花影、一盏清茶、一缕愁思,都浩浩荡荡地吹到了大洋彼岸的每一处角落。

“你说的,可是上官婉儿?”

“没错!上官婉儿虽然死在您的胧月剑下,但您令人收集了她的作品,编撰成二十多卷《唐昭容上官氏文集》,让我们在万里之外的异域,也能读到她空谷幽兰般的文字。”

李隆基抬起手,温柔地搭在他的肩上。

“仲麻吕,你是个不可多得的才子。到大唐来,想看什么,想学什么,朕一定满足你!”

“真的吗?”阿倍仲麻吕有些不可置信。

“天子无戏言!”

阿倍仲麻吕清眸一抬,道:“多治比县守大使将遣唐留学生的名录,交到鸿胪寺请配国子监习业,但因为错过时机,被驳回了。仲麻吕请求您,给我一次入国子监学习的机会!”

“国子监每年春季定额,秋季入学,岁暮罢馆。今年,两京诸馆学生,招收国内外学子一共六百五十员,数量早就定好了。你想入学,朕可以满足你,但必须给一个足以打动朕的理由!”

阿倍仲麻吕如枯苗望雨似的,殷切地看着李隆基。

“在长安考察数月,我发现要学习的东西实在是数不胜数。长安国子监的博士告诉我们,留学生在大唐学业出众者,可以参加科举考试。我不仅想学习更多的东西,还想将来为大唐朝廷效力!”

李隆基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好!你是第一个要入大唐为官的留学生!朕赐名朝衡,准许你以监生身份入洛阳国子监,与中原的王公子弟一起学习。”

阿倍仲麻吕得偿所愿,不仅获准进入国子监学习,还有了一个响亮的中国名字——朝衡。

“谢陛下恩赐!”他欢欢喜喜,俯首施了一个叉手礼。

“朕期望,早日在殿试的考场上,见到你的身影!”

“陛下,您等着,仲麻吕,不,朝衡一定会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