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兄弟出仕以后,韦晚香与各位公主在朝中各树朋党,四处敛财,更加肆无忌惮。
尤其是安乐公主,到处巧取豪夺,饱其私囊,大肆卖官鬻爵,致使朝中斜封官泛滥,官员总量大增。
官署里无处可坐,被时人讥为“三无坐处”。
他们都是皇帝墨敕亲封的官员,三省宰相谁也不敢上奏问责。
就连韦后的亲随贺娄内将军、尚官柴氏、陇西夫人、乳母莒国夫人,上官婉儿的母亲沛国夫人等,都通过安乐公主来安插自己受托的斜封官。
她的所作所为,引起了姐姐长宁公主的嫉恨。
要论姿色,长宁公主风姿绰约、倾国倾城,不比妹妹差分毫。
可是,安乐公主比她能干,比她富有,走到哪里都是光彩照人的。
她也学着妹妹大肆敛财,发誓要与她一较高下。
下嫁观国公杨慎交后,长宁公主联合两个家族的力量,在长安和洛阳大兴土木,广建宅第。
长安道德坊、平康坊、金城坊、靖恭坊有她的府邸。洛阳道德坊、惠训坊等地也有多处豪宅。
太宗皇帝之子魏王李泰,在长安的故居第非常庞大,东西方向占满一坊,府中光一口池子就有三百多亩。
李泰去世以后,长宁公主想方设法要了过来,重新修整,作为自己的别业。
洛阳取消永昌县的设置,她强占了县衙作为自己的府邸。
每座府邸外设立府卫,十步一人,加以骑兵巡逻,规模远远僭越皇宫禁卫。
去年年初,凌烟阁功臣高士廉在崇仁坊西南隅的故居挂牌出售,杨慎交利用关系,低价将其购入。
长宁公主向父亲索要了隔壁左金吾卫的军营,两块地合二为一,建成一座新邸,还兼并了西边的空地,作为私人马球场。整个府邸,占了半个多坊。
新邸落成之际,她请了叶静能法师为公主府按正。
叶静能法师带着无虞和知厚,前来察看风水。
围着公主府邸,前前后后走了三圈,神色十分严峻。
长宁公主不安地问道:“叶法师,新邸风水可有什么问题吗?”
叶静能法师俯身行礼,道:“公主殿下的新邸,存在很大的问题!”
那敛容屏气、一本正经的样子,让长宁公主望之俨然,话也说不利索了。
“有,有何问题?”
“殿下,您看,这条龙首西渠,呈弧形反弓状,从门前蜿蜒流过,如同拉弓张箭,直指府邸,形成了强大的反弓煞,这些不良煞炁,每天干扰府上,会给您造成极大的后果!”
龙首渠从长安东南郊的马腾空龙首堰引浐河入渠,北流至长乐坡附近,分为东、西两渠,流向长安城。
东渠流至长安通化门外,绕外郭城东北角西折入东内苑,汇为龙首池,向东北流经凝碧池、积翠池后,再向西北注入大明宫太液池;
西渠流向西南,从通化门入城,流经永嘉坊、胜业坊、崇仁坊,入皇城后又北上入太极宫,汇为山水池和东海池。
长宁公主犹如冷水浇背,面色变得煞白。
妹妹安乐公主大婚在即,父亲下旨,要用皇后仪仗为她送嫁,还将位于曲池坊的一座府邸赏赐给了他们。
长安一坊,能住上百户平民,或者住四五户高级官员。
父亲赐给安乐公主的这座府邸,不仅紧邻皇家禁苑曲江池,风景优美,而且独占一坊,可见规模有多宏大。
崇仁坊的这座府邸,位置得天独厚,位于大兴宫以东,大明宫正前,紧邻皇城、东宫,与大唐礼会院,尚书省选院等机构非常近。
这里昼夜喧呼,灯火不绝,是长安最中心、最热闹的地方之一。
为了胜过妹妹,长宁公主不惜花巨资去打造,几乎花光了府内的积蓄。
名贵奇石崚峋,珍稀花木锦簇,朱楼绮阁,疏落有致,新邸一建成,就轰动了整个长安。
她满心以为自己胜券在握,没想到,被叶静能法师当头泼了一盆冷水。
无虞道:“公主殿下,这反弓煞十分厉害,主财运、健康,府上老小住在这里,不仅退财、容易婚变和疾病缠身,稍有不慎,还会招致血光之灾!”
长宁公主急得快要冒出汗来了。
“为建这座府邸,我殚财竭力,煞费苦心,不想这里成为一座无法居住的空宅。叶法师,你一定要帮我想想办法,化解反弓煞带来的危害!”
叶静能法师眉头紧蹙,闭目沉思良久。
“一般的反弓煞,只要在煞炁来的方向建水池、种植绿植、镇压泰山石,就可化解。但这条龙首渠,流经大兴宫和大明宫,炁场非凡。想要化解煞炁,还需公主为贫道取得一样法器!”
长宁公主好像见到了一缕曙光,急忙问道:“是什么法器?本公主一定取来给你!”
“大明宫三清殿有一把开元圣剑,有雷霆万钧之力,有了它,贫道就可作法,为您祛煞!”
长宁公主的神色瞬间黯淡了下来。
这老家伙要的东西可不好拿啊!
她知道,长安二年,开元圣剑在大明宫校场亮相之后,就被叶法善天师精心收藏,成为三清殿的镇殿之宝。
从那以后,谁也没有见到过开元圣剑。只有江湖上,年年流传着各种关于它的传说。
她也知道,长安最着名的两位高道,虽为叔侄关系,向来分席而坐,交往泛泛。
“如果叶天师不给怎么办?”长宁公主有些踌躇。
叶静能法师狞笑道:“如果他敢违逆公主,公主有的是对付他的办法!”
长宁公主收拾了一下情绪,眼神中重新露出眼空四海的傲气。
他们叔侄俩的关系到底如何,她不想多关心。
只要叶静能法师能为新邸祛煞驱邪,不让她落在妹妹之后,他想要什么就给什么!
她亲自去了三清殿。
没想到,刚说明来意,叶法善天师一口拒绝了她。“则天大圣皇后有令,只有国家危难之际,才可祭出这把开元圣剑。”
长宁公主有些恼怒。“公主府祛煞需要,暂借一下开元圣剑,好了马上归还三清殿!”
叶法善天师依旧摇首。
“恕贫道不能出借!开元圣剑法力巨大,用它来解反弓煞,无异于牛鼎烹鸡。我可以为殿下画一份平安镇宅金符,贴于公主府的门屏上,大门左右再镇一对至尊貔貅,就可解一切凶星大煞。”
长宁公主软硬兼施,叶法善天师就是不肯借开元圣剑。
她怒火中烧,拂袖而去,跑到蓬莱殿里,找皇后哭诉去了。
韦晚香正在和宗楚客议事。
见长宁公主哭得梨花带雨一般,十分心疼,把她搂到了自己的怀里。
“永寿早年在房陵生了一场重病,无人医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病逝。重润、永泰也走了,母后四女一子,只剩下你们两位女儿。你是大唐的嫡长公主,身份最尊贵,还需要和妹妹攀比财富吗?”
“我的食实封只有二千五百户,安乐的食实封却有三千户,怎敢与她攀比财富?”
“武崇训死在李重俊手中,有五百户,是你父皇补偿给安乐的。如果你计较,母后就和父皇说说,让他也给你增加到三千户。”
长宁公主泣不成声。
“不说别的,安乐身上一件羽翠衣,尚衣局采百鸟羽毛,历时三年织成,价值一亿多文钱,正视旁视,日中影中,各为一色,稀罕的很!”
“安乐是喜欢奇珍异宝、香车名墅,可她从来不会跟你去比拼什么!你和驸马杨慎交建的球场,不也是长安最大的球场吗?她何曾与你计较过?”
长宁公主越说越伤心,泪落如雨。
“安乐在长安、洛阳有十几座府邸,座座都是穷奢极侈,还有一口定昆池,绵延数十里,连大明宫的禁苑也无法与之比拟!我好不容易在崇仁坊盖了一座府邸,可恨那个叶天师不肯借我开元圣剑,为公主府按正。母后,您一定要为我作主!”
宗楚客道:“叶天师和相王关系非常密切,陛下太仁慈,几次都不愿意杀了他。皇后,您应该趁机铲除他,决不能姑息养奸!”
韦晚香悠悠道:“人人都说,叶天师为人间真神仙者,法术高强,我们如何杀得了他?”
宗楚客嘴巴一歪。“杀不了他,也要将他赶出长安!”
长宁公主道:“是啊,母后,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叶天师领衔大内道场,胳膊肘却拐向别人,一直站在皇叔那边。此人与我们离心离德,没有必要把他留在大内道场!”
懿德太子李重润死后,韦晚香把怒气都撒到了谯王李重福身上。
李重福的正妃王氏,是张易之的外甥女。
韦晚香说他与张氏兄弟私谋,构成懿德太子的罪名,致使他遭到则天大圣皇后的杀害。
很快,他被贬为均州刺史,无诏不得回京。
太子李重俊死了,谯王李重福走了,温王李重茂年纪尚小,构不成什么威胁。她剩下的最后一块心疾,是相王李旦一家。
凡是相王的同党,必定要逐一清算,一一除去。
韦晚香凛然坐在殿上,目光幽深得像一潭死水。
“新修葺的岭南龙兴观,尚缺个住持,那就将他贬那里去,走得远远的,眼不见为净!宗卿,此事交给你和宰相韦温去裁办!”
岭南龙兴观位于广州,人迹罕至,瘴气遍布。
王风未被,春风不度,被贬谪到这里,和流放并没有什么区别。
反周复唐后,李哲一度被众臣奉为中兴之君。下令天下诸州置寺、观各一所,皆以“中兴”命名。
谏官张景源认为,则天大圣皇后驾崩后去帝号,神主升祔李氏太庙,只能算是大唐的一位皇后。
承认“中兴”一词,就是承认了大周王朝的存在,建议改为“龙兴”。
李哲既不敢否定母亲黜唐立周的行为,也不愿承认自己是继承了大周之业。
他采纳了张景源的意见,并规定内外奏事,禁言“中兴”一词。
神龙三年,所有中兴寺观皆改名为龙兴寺观。
宗楚客颔命而去。
他和宰相韦温、中书省散骑常侍马秦客、叶静能法师等人,点了一支羽林卫禁军,将三清殿重重包围起来。
一众人气势汹汹地闯进三清殿。
叶法善天师正交跏趺坐在大殿上。
“师叔,你终于来了,侄儿等你许久了。”叶法善天师双目紧闭,神色自若,手掐八卦连环诀。
叶静能法师走到他面前,一甩马尾拂尘,正色道:“应天神龙皇帝和顺天翊圣皇后有令,命你到岭南龙兴观修行,师叔特来为侄儿送行!”
宗楚客打开敕旨,正要宣读。
叶法善天师摇了摇手,道:“陛下敕旨上写了什么,贫道都已知道,就不麻烦宰相为我宣读了!”
宗楚客厉声道:“你承沐圣恩,却从来不与二圣同心同德。今日将你贬谪到岭南,是二圣宽厚仁爱,慈不主杀,暂且留了你一条性命。早点交出三清殿住持宝印和开元圣剑,立刻收拾上路去吧!”
叶法善天师缓缓睁开了眼睛,呵然笑道:“贫道两袖清风,浆水不沾,身边唯剩一剑一琴一鹤,宰相还要夺了去,不免有些薄情寡义!”
四位弟子急匆匆地闯进大殿,抽出太乙混元剑 ,齐刷刷地护在师父面前。
澄怀横眉怒目,道:“师父十七年心血,辛苦铸成一剑,决不会将开元圣剑,交到你们这些鼠辈的手上!”
马秦客笑之以鼻,指着外面的禁军,道:“三清殿尽在羽林卫的包围之中,你们逃得出去吗?要么留下开元圣剑,要么留下性命!”
“师父一生忠君爱国,布道天下,怎容得你们动粗?若要取开元圣剑,先打败我们再说!”澄怀和子虚举剑怒指着马秦客。
叶静能法师急忙上前,拉住他们。
“你们几位动武,就会落个抗旨不遵的罪名!不如这样,先将开元圣剑暂且放在师叔祖这里保管,等到陛下召你们回京,再将开元圣剑完好如初地奉还给你们!”
“好一个虚情假意的师叔祖!”云鹿冷笑道,“你不弘扬正道,却贪图富贵,屡屡以符禁金丹媚主;谗害五王、相王父子;怂恿陛下降旨,让师父送我入宫。今日,又觊觎开元圣剑,陷害我们师徒,我们誓死护卫开元圣剑!人在,剑在;人亡,剑亡!”
说着,一个腾空摔劈,狠狠刺出一剑。
叶静能法师躲避不及,鬓角一缕发丝,瞬间被她的利剑削去。
三位师兄如青龙出水,游弋而来,叶静能法师急忙拔出太上决云剑应战。
韦温带着一百余名羽林卫禁军,冲进三清殿。
叶法善天师依然双目紧闭,晏然自若地坐在蒲团上,一动也不动。
澄怀回头看了一眼,大叫道:“不好!师父刚刚绘制过符箓,体内真元之气还未恢复,什么法术也使不出来。你们速去保护师父,这里交给我!”
步行九宫,舒臂蓄势,一招太上无极剑法,挡住了叶静能法师的去路。
云鹿飞身来到叶法善天师面前,道:“师父,我们快走!”
羽林卫禁军人多势众,前赴后继地杀将过来,将他们围得水泄不通。
兵刃相接之间,子虚和石清相继挂彩负伤,眼见就要招架不住了。
澄怀和叶静能法师还在酣战之中,子虚只能拼死拦住羽林卫禁军,叫道:“云鹿,你快点带师父离开!”
越来越多的禁军围了过来,云鹿一把拽起师父,飞到了三清殿后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