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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振英怎么没想到,家里人的婚事来得这般快。

此时刚过夏天,眼看就要入秋,黔州的土人们浩浩荡荡的西迁工程刚刚告一段落,西边的建设工作正拉开轰轰烈烈的帷幕,二婶连氏却拿徐乐至的婚事来询问她的意见。

徐振英一时竟没反应过来徐乐至这么个人。

自从占据西南一片后,东面战事焦灼,西面重建工作刚开始,宝安府、湘水府那一带的扶贫工作也是重点,徐振英可谓是从早忙到晚,那是忙得焦头烂额,她甚至怀疑哪天自己可能会猝死。

那可真是应了“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

徐振英很久才反应过来连氏说的是谁,“徐乐至?”

她记起来了,好像徐音希走之前,将徐乐至关在家里。

说起来那已经是一年多以前的事情了。

她只记得二房的徐明绿改变很大,甚至还通过了吏员考核,从基层的宣传员做起,一步一个脚印,倒是有徐音希的几分风范。

“徐乐至?成亲?”

紧接着,便是惊讶。

算算年纪,徐乐至好像比她还小一两个月,也就是还未满十六岁。

连氏应了两声,似乎很怕徐振英多想,一直不停解释:“殿下,也是时候了,汴京城内好多十五六岁嫁人的姑娘。再说您也知道,徐乐至那性子,这辈子怕是都改不了了。我也不指望她将来能有什么出息,只要别给我惹祸就行。与其将她这么无休止的关在家里,还不如将她早早嫁人算了。”

徐振英对此倒没有多大感觉,说起来徐乐至虽然人是坏了一些,可到底就是口嗨,实质性的伤害半点没有。

她已是三十多岁人的芯子,自然不会跟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一般见识。

“也不用这般着急,还是得挑挑。嫁人对姑娘家来说是大事,得慎重!”

“挑了一两年了,难得有门当户对的青年才俊。殿下您放心,男方您也是认识的,叫周博。虽说祖上是种地的,但他现在已是金州府的驻守将军,算起来也是三品的官儿,这说起来都是托殿下的福。”

“周博?”徐振英微微蹙眉。

她现在手底下的武将多如牛毛,近的江永康、刘大壮、明小双、赵乔年、莫锦春等人不说,远的还有张婉君、张秋蝉、卢飞、常自在等人,各个拉出来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周博在其中不算顶尖,却也算得上是金州府的名将。

只不过这人…徐振英总觉得他不如卢飞赤诚,为人做事多了两分商人的圆滑。

可是一想到如今二房在她面前本就有些如履薄冰,她若再插手二房人的婚事,只怕会更适得其反吧?

连氏登时变得有些紧张,似乎生怕徐振英不同意这门婚事,连整个肩膀都绷直了,“殿下可是觉得这周博哪里不妥?”

徐振英望着有些过度谨慎的连氏,随后笑道:“倒是郎才女貌,十分登对。婚期定下后,我也来喝一杯喜酒。”

连氏的眼睛里瞬时沾染了欢喜,“那是自然,殿下能出席那真是无上荣光。我…我…既然殿下同意这门婚事,可否下旨为…乐至赐婚,如此一来,也让周家知晓,让他们不敢怠慢乐至。”

徐振英略略沉思,随即莞尔一笑:“二婶,很抱歉,喜酒可以喝,但是下旨赐婚这件事我不能答应。”

连氏脸上闪过失落。

“二婶,首先我没有称帝,不存在下旨。其次,即使我称帝,我所发告示皆代表朝堂事务,不会沾染我的个人或是家庭。将来无论是徐家任何人的婚丧嫁娶,我都不会宣发明旨。我的朝堂里,不会有圣旨这个东西存在,只会有公告、布告、宣告等。我这么说,您明白吗?”

连氏脸色稍缓,“是,殿下,我听明白了。私人事务不上朝堂。”

“没错。不过你若是不嫌弃,我可以当一个证婚人。”

连氏登时大喜,“如此,那…那就多谢殿下了!”

等连氏退出去后,她习惯性的琢磨着徐振英刚才说过的话。

婚丧嫁娶,一律不出现明旨。

怎么听起来,徐振英像是要和徐家割舍开来的感觉?

连氏真希望是自己的错觉。

不过徐振英还是在某天召见了周博。

周博已经很久没来过金州府的府衙了。

虽说他现在是金州府的驻军将军,可卢飞在西面建功立业,张婉君和江永康在东面和明王的人坚守对战,这同一期的人里,只有他被安排在原地驻军。

若说其中没有冷落的意思,周博自己都不信。

从部队里出来的人,各个都被培养得心思玲珑,任谁都会觉得,他周博只能坚守,不能开疆拓土。

驻守金州府,算是最轻松、最容易、最安全的差事了。

每日就是城防安全、配合刑事部抓些要案大案、或是调节左邻右舍的纠纷。

甚至连殿下的安全他都不必负责。

殿下的亲卫官各个都是四品官,全部直属军务部管理,根本不沾他手。

于是便出现了这么一个奇怪的现象。

他明明是个三品大员,却一年到头连殿下的面都见不到一两次。

如今,还是一年后城主再次单独召见他。

这其中缘由,周博自然心知肚明。

他大踏步的走进去,经过重重安检过后,终于在一片灯火摇曳之中见到了那个掌握西南近千万百姓的掌权者。

这一次聊的肯定是他和徐乐至的婚事。

因为屋子里的那个四个秘书,外界号称四大金刚的秘书办,一个都不在。

只有徐振英一个人。

也许还有十几个不见天日的暗卫。

徐振英从一堆资料之中抬头,一看见他,便笑眯眯的冲他招手:“周将军来了?请坐。”

周博知道,徐振英的“请坐”和大周朝皇帝的赐座不同,皇帝的赐座那是至高无上的荣耀,而徐振英的请坐,只是稀松平常的礼节。

周博衣装整齐,坐得笔直。

徐振英放下手中的那张纸,周博迅速观察了一眼,看见上面写着“西南月报”等字样,估计着这应该就是目前宣传部推进的重点工作。

传说中的报纸。

“周将军,知道今天我为什么请你来吗?”

徐振英说话的时候,大部分都是慢条斯理,面上含笑,像是拉家常一般,丝毫不会给人压迫感。

可周博还是有些紧张,“大概知道。殿下今日……是为了我和徐家七小姐的婚事。”

“没错。想问问你,怎么打算的。”

周博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朝徐振英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随后不避不让,声如洪钟,开门见山。

“殿下,您是整个金州府最聪明的人,我在您面前耍不了什么心眼,所以我只能跟您实话实话。”

徐振英眉梢一挑,仿佛这才来了兴趣,“好,你说。”

“我与任何女子结婚,都无所谓,情爱一事上,我没有任何追求。但我知连夫人为了爱女的婚事心急如焚,我也知殿下和徐家二房的恩怨情仇,因此想着若是能给城主解决一桩小事也是极好的。徐乐至进了我周家的门,就是我周家的人,我以后会约束她的行为举止,不让她给您造成任何不快。但是我也并非薄情寡义之辈,我既然求娶徐乐至,那以后她就是我的妻子,我会给她足够的尊重。此事乃双赢之事,于殿下、于徐家、与我自己都没有损失,何乐不为?”

徐振英闻言,竟然笑了,她盯着周博,随后缓缓说道:“好,我欣赏你的坦率。比起伪君子,我更喜欢你这样的真小人。只不过你应该也看出来了,我和大周朝皇帝不同,我不讲究宗族荣耀那一套,我是我,徐家是徐家,徐乐至是徐乐至,个人的荣耀最终还是要靠个人争取,我说这话…你明白吗?”

周博点头,“我明白。”

徐振英上下打量着周博,不知他是真的听明白没有。

可是对方已经坦率的表达,他要娶徐乐至,就是为了和她徐振英搭上联系。而她也说明了,难不成还要周博放弃这门亲事?

最多也就是将来他若有所求,她也要根据情况掂量掂量。

若是周博对徐音希和连氏有所求,她们两个人应该也会视情况而定。

“婚事什么时候?”

周博一喜,心中便知道徐振英是不反对这门亲事。

如此,最大的难关便过了。

“徐夫人的意思是尽快。毕竟徐家七小姐一直关在家里也不是事情,若是久了,旁人定会议论纷纷。”

“好,婚期定下来后通知我一声,我给你们做主婚人。”

周博立刻恭敬起身:“多谢殿下。”

————————————————————

这入了秋,大地一片凉爽,金州府的百姓们和官吏们几乎全都下地,保证秋收去了。

就连金州府的驻守士兵们,也帮着下地去管理官田的部分。

金州府府城内的百姓们,生活却是一如既往。

城里的人,没有自己的田地,大部分都是靠着做生意。

而接近中午,研究院家属巷子却是一片安静,偶有买菜的妇人,也是行色匆匆,着急回家做饭。

冯家大婶手里挎着一个菜篮,她脚步轻快,走在路上,冷不丁迎面走上来一个黑脸汉子,张口便问罗院长住在哪里。

这一下就引起了冯家大婶的警觉,她上下打量了那人一番,便尖着声音说道:“这罗院长住哪里,我咋知道,这片姓罗的可多了,什么院长、校长、部长的,谁知道你说的罗院长是谁?”

“就是研究院那个,研究火器的工匠!”

“哦,你找他啊?你什么人啊?找他干啥?”

“我是外地来的,想跟罗院长谈点合作。”

“那你走错到啦,研究院是国有性质,属于朝廷部门,这谈生意你得去商务部!”

那人却不肯走,“我不去商务部,我就是想去拜访罗院长。”

那人说着不动声色的给冯家大婶送了几锭银子,还笑眯眯的说道:“我知道生意得找商务部谈,但也得把罗院长这边打理通畅了不是?还请这位大姐行个方便。”

冯家大婶掂量了一下手里的银子,登时喜笑颜开。

那人心中冷笑,都说金州府的老百姓团结一致,警惕心高,他们的细作不好干,可他瞅着这不是挺容易的吗?

像这类妇人是最好骗的,一看这妇人家中就不富裕,肯定会为了那么三瓜两枣什么都说。

冯家大婶收了银子,立刻变得热情起来,“哎呀,你早说是研究院的罗院长嘛。我知道,他家住前头西巷,你看见了一口井就往左走,一直走到底,第二座宅院就是他家!”

那人立刻拱手道谢,“大姐,我还想问问,罗院长家里都有些什么人,这问清楚了,在下才好准备上门的礼品。”

“哦,几个人啊?全家老小的,怕是有十几二十口吧。”

“那罗院长什么时候回家呢?我听说他一般都在研究院那边。”

“周末就回来了嘛。哎,今天不就是周六嘛,现在正是饭点,你现在赶紧过去,说不准还能遇上他呢!”

“那就多谢大姐了!”

“去吧去吧,别耽误了正事。”

冯家大婶收了银子,心满意足,等那人离开后,登时脚下如飞,迅速回到自己屋子里,一插上门栓就开始呼唤自己丈夫:“老头!老头!”

冯大爷还在家里劈柴呢,提着柴刀就出来,粗声粗气的回了一句:“干啥?菜买回来没有,快给孩子们做饭!今儿周六,学堂好不容易放假,你磨蹭个什么?!”

冯家大婶拉着自家老头子,一脸焦急:“还做什么饭哦,你快,快从咱家前门出去,然后去巡逻大队驻点那儿去报告,就说咱们这边发现了细作,我给他指路指到第二巡逻大队了!让他们赶紧的,那句话叫啥来着,哦!瓮中作弊!”

那老头一下丢了柴刀,半信半疑:“真的假的!你可别谎报军情!”

“真真的!那个人绝对是奸细!好哇,上回隔壁那卢婶儿不就是因为误打误撞抓了个奸细得了二十两银子嘛,咱也去,指不定这回奖励五十两呢!”

五十两银子足够诱人了,那老头当即道:“快快快,是不是奸细等抓了再说!宣传员说了,这些奸细都是行走的银子!”

果然,很快有巡逻大队的人就将这名奸细给抓获了,当场给冯大婶子兑换了二十两银子!

冯大婶子架不住热情的左邻右舍起哄,宣传员也让她发表一下经验,冯婶也不怯场,大喇喇说道:“哎呀我的妈,这哪儿是我聪明,是宣传员教导得好!上回宣传员不是组织咱们巷子里的人上课吗,我就记得宣传员说上来就打听研究院的人住哪里的十有八九来路不明!咱们研究院和商务部紧密相连,要谈生意的,自然会去找商务部。要是正儿八经的找罗院长,也能去府衙那边安保部登记后带着去见,根本就不需要人亲自上门去拜访!那人一开口就问罗院长住哪里,又说自己是做生意的,问他干啥他又不说,让他去找商务部他又不去,我看八成就是有鬼!再说了,宣传部那些小姑娘不是一直都在说研究院的人研究的好多都是新式武器,要用在战场上呢,一旦遇到有人打听研究院里的,尤其是打听里面当官的,咱们得立即提高警惕!这不,我也是沾了宣传部的光了,否则我哪里知道什么奸细的!”

冯大婶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其他几个妇人们堆在一起,一直点头说道:“没错,咱们宣传部的那些小姑娘,每周都来耳提面命呢,说近期有很多人来打听咱们金州府情况的!我们这些人紧邻着研究院家属巷子,咱们可得提高警惕!甭管白猫黑猫,先抓着一只再说!”

“说的是!何况还有银子可以拿呢!”

众人一片欢声笑语。

偏那奸细估计到被抓的时候都没明白为什么。

倒是徐振英接到刑事部那边传过来的报告时,还忍不住笑着跟身边的秘书吐槽:“东边那位能不能派一些聪明的来?来来回回都是派人来盗取图纸,一点创新意识都没有。”

这话说得……

怎么听都有一种傲娇的意味。

也就庞小花老实,对此还笑着说道:“证明咱们的宣传工作做得到位,老百姓们都有警惕之心。罗院长现在可是金州府的功臣,身边随时随地跟着几十个士兵保护,这图纸哪就那么容易盗取?”

不知哪句话不对,庞小花明显看到徐振英的眉头微微一蹙,随后又唇角微微勾起。

曲敏便在旁边笑:“看殿下那神情,怕是又有什么坑人的主意了。”

“你们说,明王这前前后后都派了多少人来打探咱们那火器了,就这样让他们空手而归不太好吧?”

秘书办的人全都望着她。

灯火中的那人有一张更成熟的脸,只不过算计人的时候,显出两分狐狸的狡猾。

“不若,想个法子,让连弩的图纸流出去吧。”

“殿下!”庞小花登时叫了一句,“请您三思!”

倒是常远山笑着说道:“庞秘书,殿下什么时候做过亏本的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