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茅这座城市么,套句老话,那就是古老而又年轻。
古老的是她的历史,建城设县、载于史册上可追溯至元明年轻的是“红茅”这个名字,不过短短十年。
而十年前,她的上一个名字,还叫“綦水”。
“綦”的意思是青黑『色』,“綦水”是何意自然也就不言而喻。
所以“綦水市”也就是“红茅市”,实则是沿江而建,因水而成。
而现在,李长安便“站”在这条綦水之上。
或者说,在某手机地图的定位上,他李长安一旱鸭子,正大半夜的在河里伏波踏浪咧。
道士咧了咧嘴。
放眼往四周一打量。
一栋栋高低相临、新旧夹杂的居民楼把城市分割出无数错综复杂『迷』宫一样的小巷。李长安身处其中,只瞧见两侧『逼』仄的高墙,与高墙间夹着的一条泛红的夜空。
前头,又一道梯坎的尽头,钨丝灯放出昏黄的光,映照出墙上的牛皮鲜广告,地砖凹处污水的反光,头顶缆线上一窜而过的老鼠,以及脚边躺在呕吐物里呼呼大睡的醉汉。
“老师,老师。”成渝一带对中老年男『性』的尊称
醉汉嘟囔了几声,腆着白花花的肚皮,在这滩不大好描述的东西里拱了拱。
“呃”
李长安明智地决定不再打扰人家。
道士也是初次造访这座小城。
因着离家乡不远,所以他对这座城市也有些许耳闻。大抵是在十年前,綦水这一块儿因着地理条件,多山林而少田土,除却一条水道,交通也不甚便利,所以一直在经济发展上拖省里的后腿。
但后来一家叫“红茅『药』酒”的企业异军突起,带动了地方发展。所以,“綦水市”就成了“红茅市”,又理所当然的多了什么红茅大桥、红茅广场、红茅大厦、红茅教育园区
这段往事,在当地人口中显然是一段津津乐道的传奇。
但对于李长安而言,除了城市内『药』酒广告多了一些,实在也没别的特别之处。打下车的第一眼,入目所见,都是熟悉的坡坡坎坎耳朵里听到的,也都是带着椒盐味的乡音。仿佛不是到了另一个城市,而是饭后散步,走到了另一个小区。
但渐渐的,李长安却察觉了这座城市的古怪之处。
这座城市的某些居民似乎对他这个外来者抱有别样的兴趣。那个偷拍他的青年虽然行为突出了些,但却不是孤例。他早就察觉到,在人群的某些角落总是会投来一些遮遮掩掩的视线,甚至于偷偷『摸』『摸』的拍摄。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李长安细细回想。
是在于袁啸川分开之后?不,应该还要早一些,是在与袁啸川汇合之时。
究其原因。
是向继真他们阴魂不散?是袁啸川惹了什么麻烦?或者是这座城市本身的特异?
道士不得而知。
但无论如何,他都没有在聚光灯下作个观赏动物的兴趣,所以寻了个空当,钻进了某条暗巷,要绕路回自己下榻的宾馆。
然而。
道士显然低估了小城错综复杂的城市建设,也高估了某手机地图的业务能力。
这不。
一个不小心就被“安排”进了河里。
道士把手机往兜里一揣,提溜着吃了大半的烤串。
得。
老老实实找人问路吧。
正巧。
巷子深处的拐角传来一阵人声喧闹。
正如同,大多数二十几许无所事事的年轻人,会把自己想象成一个作家。
大多数十七八岁辍学的小杂皮混混也会把自己吹嘘成黑社会。
但方墩儿不同,他固执地认为自己不是黑社会,就是一小混混,顶天算是个有编制的小混混。因为,黑社会得坐牢,而小混混只会被拘留。
所以他舍弃了公司发下的黑西装,固执的在自己四四方方的脑袋上,保留着一头五彩缤纷的杀马特。
但杀马特虽好,就是“刘海儿”有点碍眼。
所以对面这个微胖的中年人尽管笑得怯弱而又讨好,他还是觉得分外刺眼,因为刚才堵这个王八蛋的时候,发丝窜进眼角,一个不小心脚拇指就磕到了墙角上。
“笑你马卖麻皮。”
他抬手就是一巴掌把对方呼到地上,接着,身边得到小混混们立刻一拥而上,拳打脚踢雨点儿一样招呼上去。
这中年男人也颇有经验,并不反抗,只缩起身子,保住脑袋,扯着嗓门杀猪一样的嚎叫。
“救命咯!杀人咯!救命咯!杀人咯!”
这倒也不是无的放矢。
概因,就在十几米外,这个巷子的出口处,就是一条滨江路。甚至于站在这巷道里,便能看到江面上粼粼的波光,感受到凉爽的江风。更兼时间不算太晚,途径而过的纳凉的市民委实不少。
可是
方墩儿只把眼珠子一瞪。
“安源保安公司办事,无关人员莫管闲事。”
被声音吸引来,在巷口探头探脑的男女老少,立马就作了鸟兽散。
你看,这就是有编制的好处。在学校,敲诈个五块六块,还得担心对方报告老师。现在逮着人一顿毒打,都不必担心有人报警的。
可冷不丁的,呼救声忽的衰弱了不少。
方墩儿低头一看,气不打一处来。
有个小黄『毛』正红着眼珠子,往人脑袋上招呼呢。
“做啥子?!”
他推搡了那小子一把,骂道。
“你龟儿下脚注意点儿!”
所以说,他最讨厌带这帮小孩儿出外勤,脑壳充血,下手就不晓得轻重。打死要坐牢,打残要赔钱,这么简单的道理不晓得嘛?!
他有些烦闷地脱离了殴打的队伍,走到道口,蹲下来,点了根软中华,美美的嘬了一口,又翻出手机,点出了计算器,嘴里念念有词。
“一个月基本工资4500,出一次外勤1000块,这个月出了两次,一共拿得到6500块。死老太婆医『药』费要用2000块,弟弟妹妹生活费一个一千2000块,每个月存定期500块,大舅屋结婚送礼200块,新出的皮肤300块,小美过生要送礼物500块妈哟,不能白送,一顿麻辣烫40块钱,开个房40块钱,买套套20块钱。”
他按下了“”号,最后得到的数字深深刺痛了小心肝。
“曰!下个月又要啃方便面。”
他正抱怨着工资太低,养家糊口成本太高,忽然,一双洞洞鞋出现在眼前。
他习惯『性』就是一句:
“安源保安公司办事,无关人员莫管闲事。”
可是。
“咔嚓。”
照相声伴着闪光灯接连而起。
这红茅市居然还有不给公司面子得的?
他诧异抬头,瞧着一个穿着大裤衩子的年轻男人,一手烤串,一手手机漫不经心地照着相,瞧见他望过来,把镜头一低,还给他来了一张。
嘿。
方墩儿差点给气笑了。
“你听不懂人话嘛?!”
青年闻言点点头。
倒是不拍照了。
尼玛。
改摄像了!
呵。
这下方墩儿是终于笑出了声。
见义勇为嘛,不错。正好让我“好吃街方世玉”让你见识一下社会险恶。
他把烟头往地上一杵,“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抬手就去抢青年的手机,可这是虚招,脚底下一击撩阴腿已经悄然踢出。
然而。
这一脚没来得及够到。
方墩儿眼前忽的就是一阵天旋地转。随即,“啪”的一下,一脑门磕在了地板砖上,砖隙间的污水溅起,糊了他一脸。
竟是莫名其妙的就被人掀了个转,翘着屁股趴在青年跟前。
紧接着。
一股子钻心的疼痛打屁股上传来,让人不免回忆起小时候被针管儿支配的恐惧。
方墩儿当场就“嗷”了一声,连滚带爬窜出去了十来步。
待他虎目含泪悲愤回望,但见一根烤串签子正『插』在他左半边屁股肉颤颤巍巍。
“噗”
不晓得是哪个没忍住笑意。
反正他一张方脸是由青转白、由白转红、由红转黑。
“笑个锤子。给我弄死他!”
李长安自问回到现世之后,整个人都平和了许多。
至少在古代世界,被他撞见恶人为非作歹,手里的签子瞄准的恐怕就不是屁股肉,而是咽喉了。
但李长安毕竟是李长安。
当对面涌上来的一众小混混,其中一个嘴唇上绒『毛』尚稀,年纪不过十六七的掏出一把折叠刀,他虽然姿态依旧闲适,但眸光中却闪过一丝凌厉。
这拿刀的小杂皮不懂技击之术,手里的弹簧刀只是胡『乱』捅刺过来。
道士则捏起一根烤串签子,一挑一拨,间不容发绕过刀口,竹签尖端挑入了对方的麻筋,他手里的折叠刀立刻握持不住,轻轻一拍,便脱手而出。
紧接着,李长安抢入跟前,一拳砸了他个满脸开花,揪住一头黄『毛』,将他整个人甩在墙上,再摁住先前掏刀子的右手
“啊!”
一声惨叫。
竹签子居然穿过肉掌,没入了砖石之中,将他的手掌钉在了墙上。
李长安并不停留,立刻就是闪身一让,后面偷袭者的飞腿便结结实实踹在了墙上。还没等他抱着脚喊疼,便被李长安一把摁在墙上。
“噗嗤。”
又一个手掌“标本”新鲜出炉。
接着。
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
等李长安将所有人的手掌统统钉在墙上,那个拿刀子的小杂皮却不晓得哪里来的凶戾,忍着剧痛将手掌拔了出来,又掏出了一把弹簧刀,撑着道士背对他的功夫,一刀捅向了李长安的腰眼。
好在这几天的平和日子没有磨灭李长安的警惕。
道士脑后长眼一般,反手就捉住了他持刀的手腕,另一只手抓住他的后脑勺,往墙上猛地砸过去。
正好。
那方向就是小杂皮先前拔出手掌的地方,那半截竹签子还留在墙面上。
这一瞬间。
小杂皮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竹签在眼中无限放大,眼看就要捅入眼球,搅入脑浆。
此时,来自于后脑勺的力道却突然一偏。
他脑袋擦着竹签重重撞在墙壁上。
说来纷繁几百字,但究其时间却不过一分来钟。
方墩儿用尽了毕生的意志力,终于把竹签给拔了出来。他咬牙切齿回过头来,心里发誓要把这根竹签儿原封不动的给『插』回去。
然而他茫然地看着眼前场景手下的混混们一个个都抓着手腕正在哀嚎,只有那小黄『毛』呆呆傻傻的站着,裤裆里滴落着些不明『液』体。而他要报仇的对象,正慢条斯理地啃着最后一根烤串。
老实说,这一刻,他的脑子里只有一句: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但不管是小混混,还是黑社会,想要吃这口饭,就得有基本的职业『操』守。譬如说,这个时候他看了看哀嚎的小弟们,又瞧了瞧李长安手里的竹签,哭丧着脸扔掉手里的签子,抡起王八拳,“英勇”地冲了上来。
理所当然的,熟悉的天旋地转,熟悉的屁股一痛。
他垂泪回望,很好,这次『插』在右边屁股上,对齐了。
还好对方接下来没有进一步的动作,等到小弟们一个个狼狈逃回来,方墩儿松了口气。
“你给我等到!得罪了我们安源保安公司,就是得罪整个红茅市,黑白两道都不得放过你!”
抛下了这一句狠话,他赶紧就带着小弟们转进如风。
道士目送他们离去,对他们的威胁全然不以为意。
此时。
那个被殴打的男人也扶着墙根呻『吟』着站了起来。
“老师,要不要去医院看哈?”
“我没得事,不用去医院。”
这男人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满是青肿的脸,他想冲李长安笑一笑,可刚裂开嘴角,就“嘶”的一下倒吸一口凉气,只好板起脸连声道谢。
而后,他尝试着想要走几步,却是脚步一个趔趄,差点立足不稳摔倒在地,多亏道士眼疾手快,一个健步上前将他扶稳。
他又是一阵谢谢,可这次,李长安的目光却带着一丝古怪。
抵近了他才发现,这人身上竟然有法术的味道。
“不好意思哈。”男人涩然说道。“我脚好像有点”
“没得事。”
李长安脸上『露』出满含深意的微笑。
“你屋远不远嘛?我好人做到底,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