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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旗 > 其他类型 > 锦绣华歌 > 第150章 白刃拂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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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人走后的日子,若离整日整夜在榻前陪着他。

起初几天倒还信着那姑娘的话,只盼在某个毫无预兆的夜阑时分,他会再次张开双眼环顾世间……或者……只是慵懒地阖着眸子和自己说说那些听不懂的鬼话……

可是,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他却终未醒来。久而久之,众人再提起那不请自来的女子,便仅成了茶余饭后的一语笑谈。

日子看似平淡,时间的轴轮还在瑟瑟秋风的寂寥中日复一日地无声旋转。可她却知道,自从他中箭以来,外面明里暗里传着的便是各种各样的风言风语-一有猜原由的,有猜自己这“巫女”身份的,有声称“战神屠戮苍生遭上天降罪”

的,有造谣契凌已过鼎盛之势国力衰颓的……

这些日子,敌方探子频频出没,北隗隅使节与郢昭谈判的态度也越来越嚣张……若离知道,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一-真相早晚会被揭开,到时全军轰动,战神失了军威,契凌失了疆土,齐王失了声望,中原失了地位……便不是可以一笑而过的了。到时候便宜的只会是弗央王室以不战而屈人之兵,这一直是他们的做派。

想至此,若离心中竟越来越觉得那神秘的女人是弗央派来的探子!……她不敢相信奄奄一息的秦陌寒就这样在自己眼皮底下被敌人暗算了!只可笑竟还是自己信誓旦旦言着“相信她”而放进去的!若是因了自己而害他丧了命,她不知此生还有无颜面苟活于世……

她不知这场仗最终该以何种姿态收场,或者趁胜而退,或者溃败而逃,或者面缚衔璧,或者全军覆没,亦或者……连他的尸体都来不及挽救……

她曾记得,他说起那魂归荒野的英烈时那无神仰望天花板的幽眸感慨而伤怀的神色,他说战死的人们会被丢弃在荒原化作一具具尸

骨……千年风雪侵蚀蝼蚁啃噬,便再无人会记得他们的名字……

此时此刻,静坐在案旁,一双晕着晶莹光斑的星眸悠悠凝望着那榻上纹丝不动的“尸身”,若离脑中杂七杂八地旋绕着纷繁错乱的思绪……她想了很多、很多,却又一时不知在想什么……只知万般盘根错节的杂念仿如参天之树,缠绕着数日来未曾安宁的心神又是一阵莫名的恍惚。

思着思着,若离迷迷蒙蒙睡去,不知不觉便到了天亮。

待到清晨的微风悄然划破夜色遗留的寂静,一阵喧嚣吵闹声翩然入了梦。心中无由而来的一阵砰砰作响,惺忪的睡眼前纤薄的锦袖轻扬。

一瞬蓦然回首,窗外不同往日的景象蓦然映入一汪碧水星眸一一

只见黑压压的一众军士将客帐围了个水泄不通,四下里却不见郢昭和俞柯的踪影。客帐中远远传来激烈的争吵声,门前环围的尽是披坚执锐的高手。

若离望望窗外,又回眸望望榻上一动不动的秦陌寒,一时忧心油然而生。正欲出去问个明白,方起了身,却见俞柯莽莽撞撞破门而入,脸上一本正经的模样仿佛变了个人:

“将军可醒了?!”

望着他焦急的神情,若离一时不知何故,只是默默回首望望内室的雕蟒锦榻,又看看他。

“北隗隅使节越发嚣张,郢将军快扛不住了!”

“郢将军的意思,若一会儿有人冲进来,绝不能让他们看到将军!”

“还……要拜托王妃……”

他喘着粗气,嗓音却罕见的严肃。只见他双手抱拳向前拱起,腰身深深弯曲……牙关咬紧又松开,咬紧又松开……可那“以命相搏”四个字却迟迟未说出口。

“这么早?不是说来议和的么?”

若离望着他,心中莫名的一阵忐忑。

“名曰议和,实为探虚实!其后必有弗央坐镇!”

“如今他们不谈条件只要求见将军,必是已听到了什么风声……若是照这气焰如此嚣张下去,将军再不醒怕是瞒不住了!”

此时此刻,俞柯眼中全是担忧的神色,一双透着无尽疲乏的浑浊眸子久久凝望着窗外那隐匿在人群中的客栈,不知道在思索什么,却是久久不能回神。

若离心知,自从他倒下的那日来,知情的人皆未曾有一刻安心过,亦未曾睡过一夜安稳觉……这日复一日的煎熬、日复一日的折磨……大家皆共历着。

她感谢这些视死如归的美丽人儿能在生死攸关的时刻与自己并肩作战赴汤蹈火,却又害怕终有一日自己承受不起葬送他们性命的过

错……她知道自己若能大方承认他与自己之间模糊不清的牵绊能让这粉饰下的太平撑得再久一点,却也知道这种日子终究不会经得起时间的考验……

时间过了,大家皆疲乏了。她不知道这种太平的日子还能维持多久……但此时,透过俞柯眼中那种掺杂着无尽颓态的疲惫与犹疑,莫名的一瞬直觉告诉她一

不久了,不会很久了……

就要结束了。

一时间,一双明净的水眸悠悠望着俞柯布满血丝的眼睛,若离心中百感交集。

外面愈演愈烈的争吵声仍在继续,不时传来铁器兵械彤彤撞击的声响。迎着清晨熹微的暖阳射来的光,一对清灵的水眸蓦然回首,视野中的他仍静躺在榻上,苍白的躯体在一层纤如薄雾的泪幕之外渐渐融化成一片朦胧的印记……

许久、许久……她不知过了多久,却只觉内心中在激烈地搏斗。

许久、许久……一叶朱唇轻启,言语声淡,一如初秋的风,拂人心静:

“别争了~”

“让他们进来罢~”

“我是他的人了,帮他~我别无选择。”

她迷离的目光被温柔的暖阳轻轻折射在一夜烟熏烛影环绕的白木墙上,俞柯木然望着她,许久未言任何话。他不甚明白她的意思,却隐隐感觉到些许悲凉划过心头。

一刻后,俞柯默默鞠了一礼,静静退了出去。莫名的,他坚信着她的眼神她的话……莫名的,他相信着她有办法……他亦冥冥中相信着一一面前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小凤麟一一

唯有她,能救他。

正犹豫间,却见郢昭已拦不住了那塞北的一众蛮人,因忧心契凌声

誉受损又不敢强硬驱遣。眼看着两

个使节踩着湍急的步伐朝着将军帐气势汹汹迎面而来,俞柯一时无了对策。蓦然回头一望,这才想起方才王妃说的话。

他不确定她何以瞒住这已遥传八百里的秘密,但为今之计却也只能寄希望于这个小凤麟了。

俞柯强装出几分笑颜向来使问安,却只得了两张冷脸。只见那两人虎顾狼视,气焰仍嚣张至极:

“这可是主帅帐了?!”

面对蛮夷之人的跋扈,作为契凌的将军,俞柯只得忍下一口气。这世道就是如此,谁更在乎名誉谁就有把柄握于人手,谁更输不起谁就先行失了破釜沉舟的勇气。

此时此刻,俞柯心中暗自盘算着,陛下那边已经派人八百里加急请示圣意了,本以为能拖到陛下给予答复,正大光明地将这几个蛮人灭于营中也省得日后出去坐实了谣言……可如今看来,是等不到陛下的旨意了。

按理说这么些时日了,要有旨意早该到了,可直至今日宫中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忽而萌生出一种可怕的想法

此次出征是个圈套!齐王刺杀将军之事的背后主谋是陛下!将军倒下了,军营要大换血了,为契凌拼杀了半辈子的诸将包括自己就这样被弃于荒野了!

如今这二厮嚣张跋扈咄咄逼人,又明里暗里探听着将军的消息,若将他们放出营只会惹来更大的麻烦。可没有陛下的旨意却是谁也不敢动这两个蛮夷之人一-先不说触及了弗央的利益,即便是普通军士

现下兴许也已嗅到了鲜血的味道。

这些日头来,他不能再清楚地看到,那再未传回的圣意……已隐隐地让营中各人心照不宣地明晓:一一陛下此时正在坐观一场好戏!

一一这场自相残杀的修罗场要以那第一个动北隗隅使节之人的鲜血来开局!

一时间,俞柯目色呆滞愣在原地,脑中飞速旋转着一个个莫名真实却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可怕念头。整个人像是神游一般,却是丝毫未听见那使者的厉声问言。

就在他未及反应之际,那两个蛮人已经失了耐心,待他猛然回过神来追过去时,二人已然自行掀开了门帘一一无规无矩地登堂入室了。

俞柯见状迅速跟进去,方掀开帐帘,面见眼前之景,心中却唯是一片忐忑——

只见暗室中没有一点烛火,四下围窗紧闭,视线尽头飘着白绸的雕蟒青石榻上依稀映着一个妩媚女人的躯体。

此时此刻,女子心中一片忐忑。她静静躺在他身边,双手紧握着那松松垮垮毫无温度的宽大手掌,蒙了一层水雾的眸子久久凝望着那静默了近一整月的苍白颓颜……

此时此刻,她不知自己脑中在杂七杂八地胡思乱想着什么……她多么希望有人能在万般无助的此时给予自己些许底气或是一声鼓励一一即便是指掌间传来的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也好!

可是……他僵硬的身体仿佛并不因自己深情万种的期许而增加任何的温度,那毫无血色的身体依旧冷得如一具封存千年的尸躯。她知道,此时容不得自己有半分恐惧或半分犹豫一-要想救他,要想救这帐外他视若己命的芸芸众生-一唯有靠自己!

久久凝望着那面颊不觉间,她默默笑了……面前的他仍不动声色地静静睡着,可那一脸沧桑颓然却仍不失俊逸威严的面颊却莫名给了她些许慰藉。

或许,自己能够打赢这一仗!……她莫名信着。

是面前这个人给了自己这样的勇气与信念。也是他,经了这数年兜兜转转的风雨洗礼,渐渐抚平了这些日头来历经沧桑却未曾一刻安宁的惴惴心弦。

“谁?!”

女子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佯作惊觉撑起了身,淡紫色的云锦被顺着白皙如凝玉的肩头滑落至腰际,如瀑的乌色青丝后依稀露出些许赤如艳朵的肚兜系带和纤如薄云的清润脊骨,几只削葱似的指尖暗暗向枕下的匕首探去。

“你们可知此乃将军帐?”

朦胧飘然的白色帷幔后烟雾缭绕,若隐若现的娇柔躯体宛若温香艳玉。女子微微侧目朱唇轻启,一对螓首蛾眉巧然盼兮,细如蚊蚋的嘘语音言像是怕打扰了身畔沉睡中的男子:“将军昨夜醉了酒,现还睡着

“客官有什么事帐外说罢,小女子倒愿做个人情代为转达~”

云手轻舒,帷帘渐开,女子步若踩莲,俨然一副娇柔妩媚的军妓模样,绛红色的肚兜外只松松垮垮披了件鹅黄色的落地薄纱,潦潦轻挽的一头青丝垂着灿灿发光的步摇金珠莲碎玉坠,额前悠悠散着几缕随风飘摇的乌青色秀发,青涩的唇角依稀挂着几分神秘而迷离的微笑……

有一刻间,二人看得痴了,双双瞠目结舌立在原地凝望着她,却殊不知面前的女子那娇美的羞颜下早已藏了一颗耻辱愠怒却强装镇定的心一一一向保守的她从未在人前如此赤裸而被人粗鲁无礼地看过!

一一而此时,为了将这二人的注意力从身后的秦陌寒转到自己身上,她不得不咬紧牙关屏住呼吸去努力完成这场毫不情愿的演绎……

快好了……就快好了!她一直这样劝慰着自己……

可是,真的快好了吗?此时此刻,她不禁开始怀疑了一

时至今日,都有一月了……困难却只是越来越多,她感觉自己快要撑不下去了……

此时静望着面前这两对如狼似虎的厉眼愈来愈近,背在身后的十指间那锋利短刃的木柄亦愈来愈紧。她感受到自己紊乱的心脏在毫无规律地砰砰跳着,却不知这一切究竟何时才是个尽头……

“姑娘传达总不如我们亲口说得真切,我们就想看看秦将军是否安好,别无他意!”

说着,其中一个壮汉便毫不客气地欲往里去,倒像是入了自家营地一般。若离丝毫未料到这蛮夷使节于敌营面前竟还如此不顾礼数,遂也自乱了方寸,一张粉颜上那佯作的气定神闲模样立时消散得无影无踪:

“sh……谁给你们的胆子无召入帐?!”

“你这样无缘无故闯进去……将军可是要罚的!到时北隗隅的条件可就没那么好讲了!”

“你……听见没有?!滚出去!!”

“来人啊!送客!!!”

一时间想起方才俞柯未传完的郢昭的话,若离心一横,紧咬牙关以身挡在了那人面前。

随着他的步步紧逼,她一步步向后退去,藏在薄纱袖中的利刃也被攥得越来越紧。

此时此刻,她不知该怎么办!她不知如果俞柯没来救驾自己该如何收场!她惊异于有朝一日为护着静躺在身后生死未卜的他,自己竟有勇气选择毫不犹豫地拿起血刃来赌命拼杀!

但她知道,她不能。

此时此刻,她仍清醒着…任凭自己有再多的勇气再多以命相搏的决心却动不得他!一-父王等的就是这一天!只要北隗隅使节死在秦陌寒帐中一一又有父王的暗中助阵一一让天下知晓秦陌寒领军背信弃义只会是时间的问题。

“嚯!小丫头性子烈啊?还会玩刀呢?”

那人一脸邪恶的怪笑望向身后不远处默默站在原地的“同伙”一一那是个身材清瘦、相貌儒雅、胆子怯懦之人,实是到现在还忌惮着不久前在沙场上有幸一睹的“战神”之威,自然方才在客帐中也没少规劝。可此时眼见自己那做事不计后果的同僚竟对秦陌寒的私妓起了兴致,他自觉过了火一一不过细想想,方才那姑娘威胁的几句话自也不无道理:

“要不算了罢……他若当真死了身边又岂会有歌妓日夜陪着?”

“来时是我多心了吧?”

“他一会儿若醒了,我们可担不起啊!”

此时此刻,虽心有疑虑,他还是选择了退避三舍。他清醒地知道,即便无了秦陌寒,契凌这满营的铁甲兵弩也是日久积盛,他日但凡得了个经验丰富的将军,踏平北隗隅也只是时间问题。此番自己前来意在求和而非招惹,他深谙其中道理。

然而,面前一仞之遥那没头没脑的同僚仿佛丝毫未意识到调戏战神私妓的严重后果,仍旧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却见他径自将粗大的臂膀绕到小姑娘身后,顺势抓起了那执着白刃的纤细手腕:

“丫头~他已经死了!别装了~!”

“死人有什么好玩的?啊?”

“好好想想~他一走你还剩了什么?与其在这遭溃军凌辱,还不如跟我们回去呐!”

“让你见识见识,我们北隗隅的爷们儿可比这些毛头小子有趣儿多啦!”

“你说是吧?啊?哈哈哈哈哈……”

那人边回眸问着身后的同僚边阴阳怪气地笑起来,硬是将那轻柔的纤腕往面前拽。

想来也奇怪,按理说自己身为北隗隅使节,平日什么样的美女没见过?又有什么样的女人能配得上自己正眼瞧过?更别说是别人剩下的了!可如今这丫头却恰恰入了自己的眼,方才那一番搔首弄姿的妖娆莫名深深扎入了自己的心田……不知道为什么,却只是一瞬冲动让他想要不管不顾两国积存多年的嫌隙带她回到北隗隅去!

然而他却不知,方才那一个“死”字却实实在在刺了若离的心。此时此刻,她再也抑不住了隐忍多时的怒火,几颗豆大的泪珠在眼眶中频频打着转。

她望着他的瞳孔,眼神近乎乞怜。这臂上粗鲁的力道让她瞬时间想到了菱妍阁中的徐振、殷政内殿的父皇、还有怡茏院醉意盈冠的那个人!此时内心的慌乱早已压过了一切的理智,她只想尽快逃离这一切!逃离这数月的不安,逃离这回忆的恐惧,逃离这经了数年却未曾停歇的兵荒马乱与生灵涂炭!

无奈事与愿违,她微弱的力道却不足以挣脱开他坚硬的手掌。一阵挣扎未果,却只被他一阵猛力将刀刃拉到了自己颈前-一他紧紧攥着那稚嫩的拳头,双目圆瞪微微压低了头直视着她:

“你试试!~~啊?就冲这儿试!你敢吗?!”

他丝毫未曾相信这么个小妮子当真会用这种利器,却只是狂放地诡笑着。片刻后,只见他突然腾出一只手来捏住她尖翘的下巴,手掌渐渐张开来…两只黝黑的指头缓缓顺着她柔滑白皙的脖颈向下滑去。

面对他的无礼挑逗,小丫头只是伸展双臂紧紧握着刀柄剧烈地颤抖着。此时此刻,她紧缩着脑袋闭着双眼,里面频频滚动的泪光与彤彤作响的心跳融为一体。此时此刻,她莫名的不敢吱声、不敢出刃、不敢怒吼一一迷茫、无措、惶恐、委屈、无助、慌乱、不安……她当真不知再这样下去自己是会心一横出了手还是隐忍凌辱任他们在他榻前挑衅下去!

但无论怎样,她坚定地知道……自己不会逃开。

自己的身后,还有他一

那从未像此时万般无助、需要自己舍命保护的他。

倏忽间,她隐隐感受到一股暖流从自己紧紧绷直的臂上渐渐传

来……那是一股熟悉的味道!一汪熟悉的温泉浸润了心田!……久久徘徊不散……

一时间,它驱散了惶恐,驱散了不安,驱散了生生世世无数个聊以慰藉而自欺欺人的答案。

一时间,她缓缓张开双眼,却见一只熟悉的手掌轻轻覆裹着自己的臂弯,而面前那嚣张的北隗隅使节此时早已识趣地收了手臂局促不安地立在原地。

一双水瞳顺着那温润手掌后的臂弯回眸望去--却见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带着那具僵硬的“尸身”正正当当立在身后!一一他唇无血色,面颊依旧冷若冰霜,眼中浸染着与一月前失了庞歧时无甚差别的无尽疲惫与沧桑,然而这一切的一切却丝毫抹不去那“契凌战神”独有的威严气场。

此时此刻,若离脑中一片杂乱……她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她怕这都是幻觉!她怨他为何不早点醒来!为何要眼睁睁看着自己日日夜夜为他担惊受怕、甚至要佯装坚强破釜沉舟为他以命相搏!

然而,她就这么静静地望着他,痴痴木木地,未言任何话。

许久、许久……

忽而一对长睫悄然微颤,两帘清泪立时顺着苍白如凝脂的面颊潸然而下。

“秦……秦将军恕罪!我、我、我等只是……有隗隅王密信……想、向将军当面传达!”

“未……未想扰将军清净……万望将军恕罪!”

那门边站着的生性怯懦的儒生使者早已跪伏于地,他自知同僚调戏了秦陌寒的私妓便是挑衅了战神的威仪。被他这么一闹,秦陌寒不醒还好,这一醒北隗隅反倒无了道理。此时此刻面对债主自然保命要紧,想来自己也唯有跪地求饶的份了。

却见秦陌寒并不搭理,只是一只手顺着小姑娘渐渐松弛的小臂缓缓滑至几只玉指。指掌间浸润着无尽温柔的一瞬暖流终而让惊魂未定的她放下戒备、从而渐渐松开了那紧攥在手中唯一借以护身的利器。

正揪心这做事不计后果的小丫头每每执刃在手不定做出什么傻事,如今手中得了刃角,秦陌寒方才稍稍定了心神。继而他一把将她拽到身后,以身挡住了面前那两个散发着蛮夷野性气息的魁梧躯体:

“她是我的人。”

“你要带我的人去哪啊?”

轻柔温婉的话语透着不容抗拒的威仪,他不咆哮,不愠怒,甚至不表现出任何一丝介意。只是那苍白面孔上蒙着的依稀笑意让人心中不禁莫名升起一阵毛骨悚然的恐惧。

那使者方才缓过神来,遂立时颔首低眉向后退了两步,却是再也未敢正眼瞧若离一眼。

“w……我们只是……呃!!!”

“秦陌寒!你、、大!、、胆……”

那人正如一流痞模样抓着后脑想着托词,话音未落却只觉胸口一阵刺彻心骨的疼痛一一他立时低下头去,却只见秦陌寒手中的刃角已不偏不倚地插入了自己的胸膛!

与此同时,他另一只臂弯自然而然地轻轻揽住了若离的双眼。虽然眼前一片漆黑,她却知道发生了什么一一这与当年大哥在藩锦刑场前捂着自己双眼的场景太像、太像!一一自己看不见任何,却听得见声响……听得见那锋利白刃刺穿皮肉割断骨头的声响!听得见淋漓鲜血溅出刀口的绝唱……然后脑中接二连三地浮现着一个个染着殷殷血渍的画面……

眼看着小姑娘如初生的雏鸟般频频战栗着躯体直往自己怀里钻,秦陌寒轻掸手中的血渍,温柔地将她揽入怀中。

此时此刻,悠悠抚摸着那垂满如瀑青丝的娇小脑袋,他渐渐将颌骨抵在她额上一一身体贴得如此之近,他仿佛能感受到她冰冷的躯体内渐渐被抚平的心跳……

此时此刻,他为这稚嫩的雏鸟临危之际之勇毅坚强而震撼,为她飞蛾扑火以命相搏的执念而感叹!此时此刻,他感谢上苍给了自己一次重新活命的机会,让自己不至于为那些一月前来不及对她说完的话而悔恨遗憾!

片刻后,郢昭和俞柯闻声入来,但见遍地的血渍。方才还生龙活虎张牙舞爪的那人已然倒在了血泊中,奄奄一息颤抖着躯体喘着粗气,胸前插着的短剑下伤口处仍不停地涌着鲜红的血浆。

“带他到会客帐等着。”

郢昭方欲说什么,秦陌寒却先开了口。越过他怀中女孩的娇小身躯,他恍然望见秦陌寒的眼神落在了门口那早已吓得魂飞魄散的“儒者”身上。

二人再未言其他,只是相觑一刻,便心照不宣地将尸体移了出去,又命人擦拭了地上的血迹,继而静静悄悄带着那人到客帐去。

郢昭心知,秦陌寒既已杀了一人,那此人的性命便算是保住了一一秦陌寒到底还是秦陌寒,再大的愠怒也会保有基本的清醒一一他清醒地知道至少要留一人给北隗隅王室报信的,也至少要一条人命给过河拆桥的契凌王一个差强人意的交代。

然而,他还是不由得担忧……秦陌寒毕竟忤逆了王上的初衷杀了人……他不知若硬碰硬,将军究竟有多少胜算……但无论怎样,他莫名信着他。

或许他急着让自己押送此人离开视线,也是怕控制不住内心的怒火一时冲动下结束了他的性命吧?

毕竟将军对这丫头的保护与在乎,这些年来自己看在眼里……自也从未怀疑过。

一时过后,待帐中仅剩了两人,微凉的秋风拂窗入室,才给他愠红了眼眶的混沌头脑稍稍一丝清醒。

经了这一番折腾,方才隐忍多时的疼痛与乏力渐渐袭上身躯,突如其来的疲惫让他再也无法强装笑意。然而臂弯中的女子却迟迟未放手,仿佛一放开自己便会如那梦中泡影般瞬间消失不见……

他能感受到她紧紧攥着自己衣襟的手掌如雏鸟羽毛似的频频打颤,他能体味到她对以往未来莫测变迁的迷茫恐惧仍余弦未散……深吸一口气,他向前倾了倾身,让她靠得更近一些……宽大坚实的手掌温柔地抚摸着那一头如瀑的青丝……不知觉,又是很久、很久……

“好了~都过去了~蒽? ~”

“几日没休息了,好好歇歇吧~”

“我去趟客帐,一会儿就回来。”

此时此刻,悉心感受着胸前如汩汩泉涌般浸润了衣襟的眼泪,秦陌寒眼中全是心疼。他希望自己就这么抱着她,就这样一直抱着她一直直到天荒地老!可他也知道,自己此生肩负的使命自一出生便已注定一一那远比这面前的小凤麟,要多得多。

一时过后,却见小姑娘神情恍惚,好不情愿地缓缓撤开身来。低垂的小脑袋轻轻点了点,却是自始至终未言任何话。

秦陌寒向她投以安慰的微笑,继而轻轻抚了抚她的肩头便转身行去了内室更衣。

远远望着他掩映在薄纱云锦后那布满刀痕、骨骼分明的古铜色背脊,若离渐渐入了神……此时此刻,她仿佛离他好远、好远!……他方才的临危救难就像一场梦一般!……或许,还未醒?……或许,自己只是过于思念?

或许……自始至终……只是一场噩梦?

“不打算帮帮我?”

忽而一声轻语打断了飘忽不定的思绪,一双水眸惶惶怔怔循声望去,却见一扇翻飞的白玉帘后,男子艰难地拉扯着方搭了一半琵琶袖口的乌色袍衣,那包扎下伤口的疼痛让臂弯的活动愈发地费力。

此时他回眸求援的样子就像一个无助的小孩子,可这一次却未能成功逗笑若离。方回过神的小丫头匆匆入了内室,神魂却还在四处游移。

一双云手从他手中轻轻接过襟衣,她方才意识到身为人妻载余,这竟是自己第一次为男子更衣。

自是生疏。费了许久才为他披好捋平了外襟袍衣,而他就这样静静等着,眼神随着她四处游移的身影静静凝望……他不笑、不语,看似也不甚着急。

若离轻轻坐下来,双臂环在他的腰际为他系上肇革。他稍稍扬起双臂,垂眸静望着那因寻不到革带孔隙而不停往自己腰后钻探的小脑袋,一时间两盏俊眸悠悠笑了……未曾多想,他情不自禁地抚了抚面前那隔着薄纱仍不失柔软光滑的冰凉背脊。

这实实在在的触碰抚慰方才给了她一丝寓形现实而非梦境的感觉,可不知怎的,倏然一阵激恸上头,小丫头又一次紧紧环抱住他的腰际悠悠啜泣起来。

先前从未向他提过什么无礼的要求,也从未如此粘人过……但此时此刻,放下了一切尊严与自傲的她只想伏在他怀中感受一刻久违的温暖和心安,只想在那温暖的覆裹下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

这一切都是真的!……都是真的!

他……终于活过来了!

轻轻抚着她白皙柔润的背脊,他亦轻轻笑了。

莫名的,很安、很甜。

“好了~我一会就回来~”

一时过后,他笑望着那如一个孩子般哭闹着不让大人离开的小女子,微微撤开身来。

她未再阻拦,只是轻轻起身,如一只狸猫般默默吸了吸鼻子定了定神,那梨花带雨的小脸上还挂着让人见之犹怜的婆娑泪影红妆。

秦陌寒再未说任何话,只是深吸一口气往外走去。

犹疑一刻,她目送他离开,轻盈的脚步竟也不知不觉悄然跟了出去。

行至门边,忽闻外面传来一阵熟悉的幽语沉言:

“待他把消息传了,杀了他。”

“可……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是郢昭的声音,“再说陛下也交代过……”

“来使过分了。”

那熟悉的一言轻语生硬打断了郢昭的话,里面依旧透着军令般不容抗拒的威严。

外面再未传来任何声响,她只闻着依稀沉稳的脚步声扬长而去……愈来愈淡……

……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