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燕铭像往常一般来别院送些宫外的玩意物什,但意外的是,这次伺候的宫女没有出言赶他走。
夏荷无奈道:“燕大人,您送这些,夫人是不会收的。”
“那我要怎么做才能讨她欢心?”
两人连孩子都有了,这种事情居然还要问她这样的婢子?也是病急乱投医了。
夏荷摇头,“大人莫要问奴婢,还是仔细回忆一番,往常您做了哪些叫夫人高兴的事。”
让她高兴的事?燕铭仔细回忆了一番,好似都是自己办成了她交代的什么事,又或者两人情意绵绵互诉衷肠,但这些都是水到渠成,极其自然的,眼下柯依卿连面都不肯见,还要怎么做令人高兴的事?
“罢了罢了,你将这些送给她吧,深宫苦闷,有这么些小东西,或许能给她添些新奇。”
“大人还是莫要说丧气话了,奴婢出来,是因为夫人要您进去。”
“她竟肯答应见我?”
燕铭喜出望外,他连忙追问:“今日我瞧着可好?发冠歪了没有?胡须是否刮干净了?衣裳可好合身?”
夏荷噗嗤一笑,都答极好极好。
等进去时,他便是这般喜悦又胆怯的模样,直引得柯依卿唏嘘,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
“我来找你是有事要说。”
“我有话要说。”
她心中生出不忍来,便道:“罢了,还是你先说吧。”
燕铭有心亲近她,却又不敢挨得太近,最后只好坐在她身侧。
“我这次来找你,也是想告知长公主那边的动静。”
她眉心一动,看来此前自己的动作没有瞒过他,“什么动静?”
“长公主答应进宫劝说太后,届时她会带着玉长生一起进宫。”
说到玉长生三个字时,他定定地看着柯依卿,不出意料,她果然很开心。
“世子殿下居然也要来了?”
“你就这么盼着见到他?”
“他将我从杜勒王子手中救出,又答应进宫解救我的困境,我自然乐意见他。”
“柯依卿!”燕铭恨得眼里直欲喷火。
“怎么?”她半点不让,“只能你去解救前相好,我就不能盼着玉长生进宫么?燕大人是忘记我已经同你断了么?!”
“我、我不是……”
“罢了罢了,今日喊你过来本也不是谈这些的,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你可能要做好心理准备。”
夏荷得了她的授意,便将周遭的婢子太监都打发出去。
见她如此阵仗,燕铭也收拾了一番自己的情绪。
“说吧,什么事?”
“冷宫中有一个宫女,名叫桑月,你可知晓她?”
桑月?他将这两个字念了几遍,总觉得有几分熟稔在,以月字为名的不算多,他知晓的只有那么几个,其中却没有姓桑的。
“不知。”
对燕铭的反应,她毫不意外,“夏荷,把人带上来。”
从一个隐蔽角落里,夏荷半是强迫地拉出一个宫女来,对方身形矮小,约莫三十多岁,皇宫中的宫女二十五岁便可出宫,这样一个年岁的宫女,并不常见。
但燕铭却从未在宫里见过她。
“桑月,把头抬起来。”
桑月还是低头不语,燕铭越是仔细打量她,她躲避得就越厉害。
渐渐的,燕铭的脸色变了,“你是吕月。”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呐!”吕月跪地磕头,哆哆嗦嗦地将事情交代清楚了。
原来当年燕家满门抄斩,皇室暗卫先一步将燕母敲晕带走,还是她侥幸出门买东西,才避开了这场祸事。
“本来奴婢也是要被追缉的,但公主得知后,便央求着放过奴婢,然后、然后就……”
听到这里,燕铭已经赤红了双眼。
“你胡说,我娘明明已经死了!”尸体还是他从乱葬岗里捡回去埋下的。
吕月哭着摇头,“不是的,不是的,那不是公主,那是穿着公主衣裳的彬儿啊!”
居然是彬儿?
他眼里滑落大滴大滴的泪水,彬儿自幼照顾他的饮食起居,每当被娘亲打伤时,都是彬儿给他上药,安慰他一切都会好起来。
怎么会是彬儿?
“难怪……难怪我当时翻遍了整个乱葬岗,都没找到彬儿姐姐的尸体……”
虽说燕铭如今大受打击,但话已经开了口,就没有收回去的道理,柯依卿暗示吕月继续说。
但燕铭这个狗东西,一确认自己娘亲满门抄斩时没死,便开始发疯。
他抓着吕月使劲摇晃:“我娘呢?我娘在哪里?!我要去找我娘!”
“大人,奴婢……”
吕月吓得话都说不全,这么些年,谁人不知燕侍郎穷凶极恶的名声?若是她说出平阳公主已经死了,怕是下一个死的就是她了吧?
柯依卿无法,她把这两人凑一块,可不是为了看人发疯的。
“燕铭,你冷静一点,你快把人摇晕了。”
燕铭不答,他此时什么话都听不进去,只知道要找娘亲。
最后她只好把人抱在怀里,柔声安慰了许久,这人的疯病才慢慢平息。
吕月吞了吞口水,才继续说道:“后来,奴婢改名桑月,陪着公主一起入宫,公主被封做了岚贵妃。”
岚贵妃?他眼里透露出迷茫,怎得此前他从未听说过?
但很快,他就被巨大的痛苦吞噬,甚至不愿去相信这个事实。
“你胡说,我娘已经死了!我娘已经死了!”燕铭抱头撞地,将脑袋撞得鲜血淋漓也不曾停下,他声嘶力竭,宁愿相信母亲死了也不愿意相信她又被皇帝纳入宫中。
若真是如此,他不敢想象这些年他娘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
“不要再说了,我娘已经死了……我娘已经死了……”蜷缩在地上的男人死死捂住耳朵,不停地喃喃着。
“燕铭,燕铭?”柯依卿也有些不忍心,这件事对于他来说,到底太过残忍了些。
从燕铭一直不愿告知自己的身世来看,他应当在这方面有很重的心结,甚至可能还无法直视自己的出生。
但她还是要告知他的原因也很简单,一来是不想他继续被蒙骗,二来,则是想彻底离间楚韵与他的关系。
楚韵五年前就进了宫,与燕铭的母亲做了三年的邻居,但一直没告知燕铭真相,她打得什么主意柯依卿不知晓,但燕铭一定因此会与她离心。
他有多憎恨自己的出身,便会有多厌恶楚韵的包庇与隐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