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大规模的一次出征,该罚的罚了,该赏的也得赏,当讨论到底给苏定方定什么赏时,李绩这个兵部尚书提出了疑问:
“陛下,既然前锋总管要赏,行军大总管是不是也该赏啊,毕竟他是总指挥,可是行军大总管和副总管都已经罚了。说起来多少有些……奇怪。”
他一直小心翼翼地斟酌着用词,生怕惹了皇帝不快。
皇帝李善能感觉到,李绩有些同情程咬金,认为他处理的过了。
如果连他都这么想,那他大肆封赏苏定方,武将之中,恐怕又要生出许多不满来。
谁让苏定方谁的面子都不给,那么讨人嫌呢?
文臣之中已经对他有颇多微词了,不能再失了武将的支持,他需要稳定人心。
“英国公所言……不无道理。”李善沉吟着说,“既然如此,那等贺鲁被抓了之后再定吧。修整一年,等后年,英国公,由你统帅,还让苏定方做前锋,等大军凯旋,朕一并封赏。”
李善说得很坚定,但是李绩却立马摆了手:
“……陛下,臣……”
他在撒谎推脱和说真话之间犹豫了一下,然后才开了口:
“臣不能胜任。”
“为何?”
李绩不动声色地拿眼扫了一遛议事的大臣们,斟酌着说:
“那苏定方,可不是一般人,他太有主意了,臣这个人经不住别人劝,到时候不得全听他的?既是如此,便有虚居高位,抢功之嫌,这种事情臣做不来,不若,就让他自己做主吧。”
李善愣愣地看着他,许久都没言语,片刻之后一挥手,让他们散了。
……
……
“我是真的没有想到,会使唤不动李绩。”李善一到隔壁立政殿,就跟武柔吐槽。
说完就又苦恼地愣了一下,自言自语地说:
“那他不领兵,换谁呢?”
“那就让苏定方自己去啊,他有那个能力。”
武柔正坐在矮榻上欣赏儿子李弘的功课,孩子还在背书释义的阶段,足足写了三大幅,字迹工整干净,看着就让人欣慰。
她听见李善的话,随口应了一句,然后抬手摸了摸儿子的头发。
太子越大越像皇帝李善,尤其是那头头发,柔软又浓密,让人爱不释手。
内侍小曲将太子的功课又递到了皇帝李善的手上,李善随意地扫了一眼,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他这一叹,武柔以为是儿子的功课做得不好,她顿时懵了,问:
“怎么?哪里不好吗?我看着挺好的呀。”
李善这才反应过来,扭头一看,儿子李弘也正抬头看着他,明亮的大眼睛里全是期待。
他连忙温和地安抚说:
“挺好的,我叹的是苏定方……”
然后又接着对武柔说:
“他那个人你也看见了,先锋使得,统帅如何做?况且他这么多年一直在长安城当主管宿卫的中郎将,在外无名,威信不足。回头那些都护府的胡人将领不听他调遣怎么办?朕不想再糊里糊涂的浪费一次国力了。”
说完,他又扫了一眼孩子的功课,随手递给了内侍小曲,说:
“弘儿,书画你又少了一横,为何不改?”
武柔听闻,眼睛一下子就大了,有些不可置信,连忙招手让小曲再拿过来。
她仔细的将所有的“书”都挨个看了一遍,发现有的少了,有的没少,因为大小都一样,太工整了,硬是没看出来。
武柔无语地看向了儿子李弘,太子李弘撇了撇嘴,委屈地看着皇帝。
皇帝李善也很无奈,他本就有些焦躁,之前在殿内来回踱步,这个时候站着也烦,他一手背在身后,胸膛微微鼓起,带着上位者的压迫,一手指着小曲手中的纸,只是声音还是温润的,问:
“阿耶问你话呢,为何不答?”
太子李弘才将将四五岁,小小人一个,低着头掰手指,就是不吭声。
李善无奈望天。
他是皇帝,问哪个话,哪个不是立马就应了,即便答不上来,也会出声告罪。恐怕只有他这个儿子,敢这么怠慢他,让他干等干着急,让他猜。
打也不是骂也不是。
于是他直接坐到了武柔的身边,盘腿看着儿子无奈地说:
“我突然想起父皇说我们是讨债鬼的事情了,说得一点儿没错,真让人着急。”
武柔连忙将李弘往身边拉了拉,用手抱着孩子的腰,说:
“想的什么就说什么,怕什么?你阿耶能吃了你不成?”
李弘这才抬起了头,偷偷瞄了他爹一眼,小声地说:
“儿臣是惭愧,不好意思说……那两个字我总写得太长,字迹不工整,夫子总是让我全部重新誊抄一遍。三大幅,我不想再写了,碰见写不好的,就少一横蒙混过关,反正后头几遍夫子就只看工整不工整,他也不看内容。”
武柔听闻也惭愧了起来,她确实也没怎么看内容,随口说:
“你倒是不笨,阿娘也被你骗了。”
李善不可置信地看了武柔一眼,随即声音都高了几许,质问道:
“你这话什么意思?夸他吗?”
武柔连忙摆手,陪着笑脸近乎谄媚地说:
“没有没有,我就是……感慨了一下,想什么说什么,大意了……九郎,我错了。”
全朝堂上下,没有人敢不把太子的教育当回事,李善这个皇帝尤其的重视。
武柔可不敢在这个问题上拆他的台,否则她这个皇后就太不够格了。
李善这才松了一口气似的,看向了自己的儿子。
他直视着李弘沉默了好一会儿,神情严肃,不知道在想什么。
太子李弘怕得就是这种时候,虽然他讲不清楚原因。但在他看来,不说话的阿耶比凶他的阿娘吓人多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善才严厉地说:
“我也是从孩子时过来的,刚开始学字的那几年,手指头软,写不好很正常。但就因为写不好才更需要练。字太稠密就写大一些,照样能工整。宫里头又亏不了你的纸墨。”
李弘低着头应声说:
“儿臣知错了。”
李善却依旧一肚子的气,垂眸说:
“出现了问题就得正视问题,真正的解决掉,而不是偷奸耍滑,粉饰太平。你糊弄得了一时,最后总能被人发现,有什么用?”
“儿臣知错了,以后一定改。”
武柔也适时地说:
“一定记住了,你阿耶最忌讳明知故犯的人,下次若是再犯,小心阿耶打你板子。”
李弘像是被吓到了,眼睛忽闪忽闪地,应了一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