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柔绕到了他前头,将他寝衣的带子一系,仰着下巴说:
“那当然了,谁家还没个阿娘姊妹,只要涉及到婚丧嫁娶,这长安城中就没有我打听不到的事情。”
“嗯……”他闭着眼睛,懒懒地伸手抱住了她,下巴靠在了她的肩上,表示在听。
武柔下意识就爱怜般地,抚摸着他的背,一边抚摸一边说:
“王文度和苏定方,是跟随太宗皇帝打突厥的时候认识的,两人心心相惜,苏定方因功做了中郎将,王文度就想要跟他结亲。
听说王文度是高高兴兴地带着妹妹去见他的,他觉着两人关系好,亲上加亲苏定方肯定愿意。
谁想到,苏定方当时就把王文度骂了一顿,恼上了他,说看见他的笑脸就生厌。”
李善诧异地“嗯?”了一声,问:
“为什么?不至于因为这个就生仇怨吧?”
武柔搂着他的腰,两个人亦步亦趋地一起移到榻上,嘴上不停:
“我猜想,他是个痴情种,要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都不曾续弦,孩子也不要。
你想啊,假若他爱夫人爱的极深,夫人和孩子死于非命,他的心痛外人难以知晓。
那王文度提亲之时,必然是轻描淡写地提及他夫人过世的事,还当做一件喜事一般,推荐自己的妹妹。
这在苏定方看来,不尊重他的夫人,也无视了他的痛苦。他觉得王文度面目可憎,也是正常的。”
李善侧身躺着,用手垫着头,认真地看着武柔的眼睛,疲惫的凤眼合了一下,露出了些惬意的神情,慵懒地说:
“那倒也是。”
他的声音本就好听,总是带着琴弦余音似的,动人心神,这语调又这般撩人,武柔的眸子一下子就亮了,满足的笑出了声。
李善再一睁眼,就看见武柔对着他笑,殿内的烛火都没有她的眸子清亮,于是不由自主地也跟着笑了:
“你笑什么?”
“没什么,你太累了,恐怕都没听清我刚才说了什么,睡吧,明日醒了再说。”
李善也没反驳,顺势就拉住了她的手,放到自己嘴边亲了一下,舍不得松开,又放到了自己的脸颊旁握着,闭着眼睛说:
“我喜欢听你说话,你高兴,我也开心。”
武柔满脸的幸福,眸光痴迷,她声音又放轻了些,像是哄孩子睡觉一样,缓缓说;
“那好吧,我接着说……我听说,那王文度的妹妹对苏定方一见倾心,曾言非他不嫁,结果硬是等到年龄到了,苏定方都不曾转圜,并扬言说此生绝不再娶。
王家妹妹知道了以后,只能绝望嫁了他人,听说婚后并不幸福。
王文度觉得苏定方害了他妹妹一辈子,也记恨上他了。
后来,他跟随太宗皇帝东征高丽,做前锋立了功,封了大将军,就一直针对苏定方,很是难为过他一阵子。
大家都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事情也该过去了,谁知道这次碰到一起,闹成这样……想必还是没过去。”
李善闭着眼睛“嗯……”了一声,再没了下文,很快呼吸清浅,已然睡着了。
……
……
三天后。御前奏对,参与前线作战的将领们都坐在武德殿中,复盘战况。
李善一直安安静静地听着,神情恹恹。
当听到分歧处,程咬金一改往日争强好胜的作风,俯首愧疚地说:
“臣当时也是犹豫,前方地形不熟,乘胜追击怕落入对方圈套,再加上那苏烈仗着有功,嚣张跋扈,在我面前指手画脚,臣心里头不高兴。
……这个时候王文度也说,陛下怕我性子莽撞,容易冒进,才选的他做副手,为的就是这个这种时候劝我。两厢一合计,就没有追过去,而是固守原地,等着突厥人打回来。”
就是这一等,让贺鲁跑得没影儿了。
李善本来恹恹的神情,一下子从眼睛里冒出了些许冷芒,抬眸看向了王文度,问:
“王文度,朕什么时候对你说过这种话?”
王文度吓得哆嗦了一下,连忙从位置上站了起来,躬身行礼道:
“陛下,这都是臣自己揣摩出来的圣意,许是揣摩错了?不是……这样吗?”
“这样吗?”这三个字被他抖出了颤音,甚是可怜的模样。
李善禁不住白了他一眼,世人都知道他心软,遇见责难就可劲儿的装可怜。
奈何,他真的吃这一套!
王文度这个样子,李善还真的下意识就觉得吓到他了。
他翻完白眼,提了一口气,尽量用严肃冷酷地声音说:
“王文度,你是守成的人吗?攻打高句丽的卑沙城时,你带着三百多人,走水路翻城墙擒贼首,才立得功。你觉得你跟卢国公比,谁冒进?”
王文度不语,低着头,两只袖子抖得像筛糠一样。
皇帝的声音就在他的头顶上盘旋:
“朕选你做副手,一来是因为你们亲近好沟通,二来是防着卢国公年纪大了,若是遇到需要阵前冲锋的境况,你也能代替一二。谁想到,你却因着一己私欲,置大唐利益于不顾,让突厥人得了便宜!”
王文度听闻,软的一下子就跪倒在了地上,俯首说:
“陛下……臣,臣知道错了,可是臣……臣不是因为私心,是真的觉得,突厥人可能会打回来,才这么建议的。”
李善的声音不大,语气也很平和,却透着冷,反问道:
“你敢说你跟苏烈没有私人恩怨,故意相左?他说东你说西,按照你的性子,你会认为在大漠上摆着盾牌阵最好?”
王文度几乎要哭了,连声说:
“臣没有,臣真的没有,可能是年纪大了,没了年轻时候的意气……”他顿了顿,“是苏烈,他一直目中无人,屡屡跟我们作对。屠城之后,臣知道他恨突厥人,让人报给他知道,结果他又是一顿恶语相向,陛下!”
王文度这个时候扬起了头,刚才装的可怜此时成了真心,真真留下了眼泪,说:
“臣是真心想跟他缓和关系,不想让私人恩怨坏了朝廷大计。可是他这个人喜怒无常,不知好歹。
当年臣是想向他提亲,将家里最好的妹妹嫁给他,结果险些被他打出来,恶言恶语别提多狠毒了。他这种人谁受得了?!连卢国公这样的好性子都受不了,天底下谁受得了他!”
说完他就坐着自己的脚脖子痛哭起来,那是真委屈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