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浅浅的神色却不似之前的自若了，她知道兄长是为了她好，可是如此当着众人，迫使皇上降下赏赐，未免有些急功近利了。
尤其是大胤将士尸骨未寒……
“皇上，臣妾……”
宇文煜的手心收拢，握得很紧，柳浅浅到嘴边的话语亦是被他的动作打断。
柳易辰却分毫不觉有异，“不只是大胤，甚至放眼九洲六朝十二都，都再无一女子，能和婉皇贵妃一般。”
宇文煜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看不出喜怒。
除了周阁老之外，其他朝臣的目光都变得有些肃然，就连庄大人也不例外。
柳小将军的话语强势，分明没有给皇上留思考的余地。
“末将有一请，还请皇上恩准！”
……话语说到头，总是要进入正题的。
柳浅浅本来就悸动的心跳，似乎比方才更快了一些。
宇文煜却是同寻常一般，似笑非笑的模样，只是他脸上的那道血污还在，平添一份煞气。
“哦？骁骑郎将如今军功滔天，所请不为自己，而是为朕的婉皇贵妃，不妨说说看罢。”
朕的。
二字似乎比其他字眼加重了一些语调。
柳易辰看了柳浅浅一眼，却是低下头，微微一笑，“末将身为骁骑郎将，行兵打仗，论功行赏，皇上自然不会落下的，只是……”
“只是婉皇贵妃，虽为皇贵妃，却也不过是后宫女子。”
“自古以来，后宫女子不得干政，这是老祖宗传下的规矩。”
“如今婉皇贵妃行将领之责，更是要惹人非议。”
“末将所请，便是请皇上当着如今尸骨未寒的将士们应允，此后绝不会因此事，追究婉皇贵妃的僭越之罪。”
不是论功，却是免责。
柳浅浅高悬的心慢慢悠悠的落了下去，看着柳易辰的目光也是柔软，似有泪光闪动。
柳易辰的话语落下，众人的神情也是怪异。
婉皇贵妃如此功勋，就算柳易辰此刻请立皇后，都是有理有据，甚至会得到不少朝臣拥护的。
没想到……
庄大人忽然明白了周阁老那句话的含义。
不服老不行啊。
如今的大胤，就快是年轻人的天下了。
骁骑郎将，以勇武闻名，回到金陵尚不足一年，如今看来，勇武不假，才智也是分毫不差的，尤其是对皇上的态度，拿捏的也是极有分寸。
宇文煜回头看了柳浅浅一眼，见她眼底的释然，忽然手上用了力道，将她拉的更近一些。
“婉皇贵妃奉朕的命令，代掌瑶山行宫一切事宜，禁卫既是护卫行宫，自然也归属一切事宜。”
“没想到，朕在柳小将军心中，是这等秋后算账的人吗？”
宇文煜的话语轻飘飘的，可是任谁听了，都得心中一颤。
场上淡定的人不多不少，而柳易辰和柳浅浅便是心如明镜。
柳易辰是无所畏惧。
而柳浅浅却是听懂了宇文煜的语气，他却没有恼了柳易辰，或者说，柳易辰当众提出这样的请求……
宇文煜丝毫没有意外。
柳易辰爽朗一笑，“皇上定然不是，朝中那些嗷嗷待哺的御使可就不好说了！”
嗷嗷待哺？
柳浅浅觉得有些好笑，这个词用的怪异，可是细细想来，也是妥当的，那些御使可不就是逮着一些小事就化小为大，化大为不可收场吗？
她的嘴角清扬，睫毛也是轻轻晃动，只好低下头掩住自己的笑意。
柳易辰又道，“想来皇上手上，还留有不少参末不分尊卑，将当街辱打世子的折子吧？”
宇文煜沉静的“嗯”了一声，甚至还点了点头，“不错，是有不少。”
柳易辰也不意外，只是抬起头，看向柳浅浅的方向，“末将本想同爹娘一般，做大胤的英雄，如此，末将的嫡亲妹妹，皇上的婉皇贵妃便能安于一隅，活的肆意。”
“可是如今看来，天下不定，必有狼子野心的人要蚕食她的安逸。”
“那末将只能请愿，皇上可以替末将，给她一个清净，不要叫这些琐事烦扰。”
整个高台忽然安静了下来。
谁不求一个安生？谁不求一个无忧？
偏偏柳易辰说的坦然，他驻守边关多年，如今回到金陵，一不求名二不夺利，每每所请都是为了他的妹妹。
不禁叫人有些羡艳，这样的兄长，该是几世的福报。
柳易辰的话语让人动容，可是还有一道声音，低沉却又果决，让人再一次轻叹。
“准了。”
宇文煜的眸色深沉，便是应了下来。
“柳小将军所请，那朕今日便当着禁卫军将士和羽林军将士的英魂下令，自今日起，凡侵扰婉皇贵妃者……”
“格杀勿论。”
这道命令说的笼统，甚至有些含糊。
若是放在朝堂之上，就是周阁老和庄大人这些被柳家兄妹所救的人，都是要出言请示皇上，若是下旨，需清晰的列出何为侵扰的，方可叫中书省拟旨，盖章的。
只是此刻，当着众多英灵，他们却是无法说出这样的话。
尤其是一息尚存的禁卫军将士和羽林军将士，他们的姓名等同于是柳浅浅救回来的，若是日后，有人对柳浅浅此举猜忌挑拨，他们只怕被视为逆反，都要为柳浅浅说上一两句话的。
“皇上……圣明！”
柳易辰缓缓拜下，而平台之上，朝臣亦是跟着跪倒。
“皇上圣明！”
……
战事暂歇，但是有太多要忙碌的事情。
莫都统站在厅堂之上，拿着手中的卷宗，一个武勇过人的禁卫将领，却在此刻汇报之时，有了些许的哭腔。
“……禁卫军死亡士兵共计两千六百一十三人，将领三百六十九人，重伤士兵三千一百二十七人，重伤将领……无……”
柳浅浅的心口一颤，禁卫军的将领皆是如同富老四一般，只要身负重伤，再无战斗的能力，就会用自己去保下身边的士兵。
“……轻伤……”
莫都统的汇报还在继续，柳浅浅却有些听不下去，攥着汤勺的手握得很紧。
宇文煜自是留意到了，打断了莫都统的话语，“大胤将士，不该有死在野外的人，你去同柳易辰说一声，叫骁骑营拨一万人，带禁卫军将士回家，一个都不要留下。”
莫都统猛的跪下，膝盖落在地上，声势骇人，两滴硕大的眼泪也是打湿了地面，“末将替禁卫将士……谢皇上隆恩！”
“孙德权。”
孙公公上前一步，此刻的他额头上也是绑了个绷带，倒是让宇文煜多看了两眼，“太久没有动，骨头老了？”
孙公公自然知道皇上的语气不是恼怒，笑眯眯的应道，“皇上治理国家，还真许多年没有动过了，幸好不辱皇上嘱托。”
宇文煜瞥了他一眼，“去山下传令，辽城铁骑谋乱犯上，一应将士罪无可恕，为富老四之名……”
富老四……
昨日还言笑的人，到了今日，却是真的不在了。
柳浅浅又是呼出一口气，眼看着到嘴边的汤勺却是又连带着其中的汤水，回到了碗里。
“……骁骑营再多齐射二十轮。”
毕竟今日若非禁卫军和羽林军死战，只怕此刻遭受齐射的人就是他们了。
孙公公应了是，莫都统又是抹了一袖子的泪。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
柳浅浅看莫都统如此，心底难受，她低头将碗里的汤水来回捣弄了几勺子。
宇文煜伸手，握住了她捏着勺子的手，低声道。
“再捣下去，就该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