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人又说,你确实是没有让他去扫雪,可他爸他妈却让他去扫雪了,而且好几次下雪都是他给你们扫的,不过人家没有告诉你们而已。那天,他从自家房顶往你家房上跳时,因为太滑没有站稳掉了下来。
陈爷爷听了,大吃一惊!抖动着胡子半天没有说出话来。原来这个孩子是为我家扫雪摔坏的,那我得赶快到医院里去看看他。第二天,陈爷爷陈奶奶老两口在积满残雪的山路上蹒跚行走了四十多里,从太阳刚刚出山到太阳西斜才走到医院。
陈爷爷摸着躺在病床上的我的脑袋,愧疚地说,孩子,你怎么不把实情告诉我们呢?你为我们扫雪,却摔成了这个样子,让爷爷奶奶怎么过意的去呀!说着,他从披在身上的破老羊皮袄里哆哆嗦嗦地掏出五十块钱递给我妈妈,带着满脸歉意地说,大侄子媳妇,这点钱你收下给孩子看病吧!另外,孩子住院需要有人陪床,我们老两口也没有什么事情,就在这里陪护着孩子,你回去吧,家里离不开你呀!
妈妈推开陈爷爷的手说,大叔,这个钱我不能要。孩子的病情也不是特别重,养一些日子就好了。你二老都这么大年纪了,没有必要在这里陪护,还是早点回家吧。
陈奶奶说,钱你一定要收下,我们也一定要陪护孩子。孩子是为我们扫雪摔坏的,我们不出钱不陪护说不过去,村里人又该怎么看我们呢!
我也劝陈爷爷陈奶奶把钱收回去,早早回家,还说你们两位老人在这里伺候我,我的心里不忍、难受,病情就不会往前好的。
陈爷爷说,钱也不收,陪护也不要,我们心里也会很难受的。
妈妈说,大叔,趁天色还早,你们就赶紧往回走吧,路还远着呢!
陈爷爷说,这不这样吧,钱我可以带回去,我们也不用在这里陪护,其实,我们也不知道怎么样陪护病人。我可以让自己的女儿来陪护孩子,她懂得这个。
妈妈问,你家女儿怎么懂得陪护?
陈奶奶说,那年我女儿的丈夫遇到了车祸,撞断了一条胳膊,也是住的这家医院。女儿在这里陪护了一个多月,和这里的医生护士都混得很熟。她来真是挺合适的。
陈爷爷也说,不错,还是让她来吧。你们总得给我们一次还人情的机会吧,不然的话,我们都在一个院子里住着,低头不见抬头见,我们以后还怎么见你们的面呀!
没等妈妈开口,我首先表示同意。我觉得陈爷爷陈奶奶的话有一定道理,应该给他们一个还人情的机会,这也是为了两个老人好。如果不答应他们,让他们成天生活在亏欠我们的心理阴影中,等于是对老人的一种伤害。另外,陈爷爷的女儿会做一种吃食:炸油糕,做的非常好吃,在雁浦村首屈一指。她出嫁以前,多次给我送炸油糕吃。我很想再吃几回她炸的油糕,已经好几年没有吃了。
见我同意了,妈妈也就不再阻拦。
陈爷爷陈奶奶也很高兴,回家后的第二天,就托人捎信告诉女儿赶快到县医院来给我陪床。
陈爷爷的女儿名叫泉丫头,我平时喊她泉姑,她陪护了我半个月。医院里本来有食堂,但泉姑从来不到食堂里打饭,而是在医院围墙外面用石头垒起个小灶,架上一口小铁锅给我做饭吃。无论做什么饭,我吃着都觉得极其可口,所以食欲大增,每顿饭都能吃很多。半个月后,我的体重竟然增加了不少。
按照医嘱,本来我还需要再住一周,但我听说泉姑的孩子这时候也有了病。泉姑在这里伺候我,她的丈夫在家里看护着孩子,连农活儿也不能去干。听到这个消息,我就向医生提出要求出院。
医生说,根据你的病情,现在出院不合适,再治疗一段时间才行。
我说不在医院里了,回家养着吧,医院再好也不如在家里舒服。医生理解我的心情,就给我办理了出院手续。
临出院时,泉姑又掏出五十块钱给我。
我哪能要她的钱?就说,按道理我应该给你钱才对,陪护病人是要付陪护费的。
泉姑说,这是陈爷爷交代给泉姑的,孩子是为咱家扫雪摔坏的,咱们不能做那些不通情理的事情。
我无论如何不收这个钱。泉姑没有办法,只好把钱收了回去。
事后我问泉姑,据我所知,陈爷爷陈奶奶的家境贫寒,平日里买油买盐都是卖几个鸡蛋换的钱,怎么这回能一下子拿出五十块钱?五十块钱在当年那可是一笔巨款啊!
泉姑听了,深深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什么都没有说。
我一看泉姑这个神色,知道里面一定有令人感叹的原因,就缠着泉姑讲一讲。
泉姑还没有开口,眼里早已经盈满了泪水。原来,陈爷爷家里有一副柏木土板,是准备陈爷爷陈奶奶过世后做棺材用的。柏木质地坚硬,是做棺材的上好材料。村里有一户人家瞄上了这副柏木土板很想买下来,找到陈爷爷谈了好几次,但陈爷爷贵贱不卖。
这回我摔坏了腿,陈爷爷急着给我凑钱。那户人家听说陈爷爷急着用钱,就趁此机会找上门来,说你把柏木土板卖了吧,我给你五十块钱怎么样?
陈爷爷摇了摇头说,这个价钱不行,少了点。
那户人家说,陈大叔,五十块钱已经不算少了!换做他人,能给你这个数吗?你现在不是急着用钱吗?
陈爷爷无奈,只好忍痛把柏木土板卖给了那户人家。
原来是这么回事。这五十块可是陈爷爷陈奶奶的棺材板子钱哪,我更不能要了!突然,我想到一个办法,对泉姑说,你把那五十块钱先给我用一下。
泉姑以为我愿意要钱了,就说,孩子,你早就应该答应的。说着把钱塞到了我的衣兜里。
我并没有告诉泉姑要这钱干什么,而是对她说,你出去雇一辆车把我拉回雁浦村吧。
泉姑出去找了一辆车,拉着我们回到雁浦村。来到雁浦村口,我没有先回家,而是让泉姑搀扶着我来到买陈爷爷柏木土板的那户人家。那户人家的男主人也姓谷,是我的远门伯伯。
我一进门就说,伯伯,我把这五十块钱给你还回来了。
伯伯一听愣了,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诧异地说,大侄子,你没有借过我的钱呀?何来还钱之说呢?
我说,我是没有借过你钱,但陈爷爷卖给你一副柏木土板,对吧?
伯伯说,对,是有这么回事,怎么啦?
我说,陈爷爷那副柏木土板不卖了,让我把钱还给你,把土板拉回去。
伯伯一脸懵懂,不卖了?既然不卖了他怎么不来找我,你来还钱算怎么回事呀!
我实话实说,伯伯啊,是这么回事。我那天给陈爷爷扫雪,不小心从房上掉了下来,这事你应该是知道的。
伯伯说,这件事情我知道,全雁浦村的人也都清楚。可这与柏木土板没有什么关系呢?
有关系,有很大的关系。我说。
伯伯皱着眉头问,有什么关系呢?
我告诉伯伯,我从房上摔下来造成腓骨骨折,要住院做手术。陈爷爷知道我是为他家扫雪摔坏的,要给我出住院费和手术费。可他家哪有钱啊?陈爷爷就把老两口做棺材的柏木土板卖了五十块钱拿到了医院。伯伯呀,这是人家的棺材板子钱,我怎么好意思要呢!所以,只能把它退还给你了。
伯伯听了,叹了口气说,大侄子,难为你一片苦心啊。好吧,退就退吧,明天你让陈爷爷把土板拉回去吧。说完,把那五十块钱接了过去。
从伯伯家出来,我又来到陈爷爷家,告诉他我把柏木土板给他要回来了。
陈爷爷陈奶奶双手抚摸着我的伤腿说,唉,你这孩子,真是一副菩萨心肠啊!
这件事情以后,泉姑经常来看望陈爷爷陈奶奶,每次来都给我带不少好吃的东西。
小伙伴们听说我从房上掉下来一次,换来很多好东西吃,就常到我家里打牙祭。
我对他们说,白吃可不行,咱们得订个规矩:以后大家轮流上房给陈爷爷家扫雪。
小伙伴们都答应的非常痛快。从此,老两口再也不为上房扫雪发愁了。我参加工作离开老家好多年了,几个儿时的小伙伴还坚持给老人扫雪,直到两人去世。这是后话不提也罢。
鉴于我这次事故的发生,村里对孤寡老人的扫雪问题引起了很大的重视。生产队长谷占书专门作出一项决定,在每家每户的房顶上搭一块木板,这样就会使全村的房顶与房顶连接起来。扫雪时,年轻人通过木板就可以直达不能扫雪的人家的房顶,帮助他们把雪清扫干净。
因为扫雪的基本都是孩子,故而,谷占书还到学校找到高清林校长,让他发动起男学生,主动担负起扫雪的任务。
后来,高校长找到我和杨树方,商议成立了一个扫雪大队,我当队长,杨树方当副队长。我们俩都愉快的接受了任务。
扫雪大队的成立,确实给村里的孤寡老人和行动不方便的村民帮了很大的忙,但也出现了不少的问题。几场大雪过后,有的人家找到谷占书和高校长反映情况,说,快把那个扫雪大队取消了吧,再这么下去,我们的家底就会被他们吃光的。
怎么回事?高校长诧异地问。
我们放到房顶上的红枣、黑枣和柿子等都快被孩子们吃光了。这些人家生气地说。
雁浦村有这样一种生活习俗,有些吃的东西习惯在露天处储存,比如红枣、黑枣、柿子、红薯干等,搁在一个荆条编织的篓子里置放于房顶上。孩子们扫完雪后,看见谁家的荆条篓子里有这些东西,就拿出来吃上几个。有的人家放的很少,吃不了几次就吃完了,这就引起人家的极大反感,你们这是帮我们扫雪呢还是吃大户呢?
实事求是地说,我也吃过这些东西。孩子们活动量大,饿的快,加上那时粮食奇缺,根本吃不饱,扫雪又是个力气活儿,一大片积雪扫完后,谁的肚子也会饿的咕咕叫起来。所以,很多人家体谅孩子们的难处,吃就吃一些吧,不就是几个红枣黑枣和柿子吗?能值几个钱?谁吃不是吃呀!人家还给咱扫了雪呢!于是,看见装作看不见,听到也装作装作听不到。
然而,有的人家却不这样想,我家的东西凭什么让你们吃?你们吃了我们吃什么?
既然有人提出了这个问题,就得进行处理。高校长把我和杨树方叫到办公室,一问还真有这么回事,就批评我们,你们的嘴怎么就这么馋呢?还学会偷嘴吃了,这要是传到别的学校,还不让人家笑掉大牙?
高校长正在狠狠地批评我们,恰好生产队长谷占书带着陈爷爷来到了办公室。
陈爷爷对高校长说,校长呀,你不要批评孩子们了,他们给我们扫了雪,饿了吃几个红枣打什么紧?
高校长说,陈大叔,孩子们这么做毕竟不对,应该受到批评。
陈爷爷转过脸来对我和杨树方说,以后你们不要到别人家的房上吃东西了,想吃就吃我家的。爷爷放开胆子让你们吃!
高校长一听乐了,开玩笑的说,陈大叔,你家有多少东西让他们吃呀?
陈爷爷说,我家的红枣不多,但我女儿泉丫头那个村却盛产大枣,我让女儿给我送一车来,管够孩子们吃的。
高校长和谷占书一听,对着我和杨树方说,你们两个还愣着啥?还不赶快谢谢陈爷爷!
我和杨树方赶紧向陈爷爷致谢。
陈爷爷摆摆手说,要说该感谢的是你们啊!没有你们,每次下大雪,我都愁的吃不好睡不安。
两天后,陈爷爷的女儿泉姑和她丈夫真的拉来了一车红枣,足足有一百多斤。这年的冬天,我们吃了个红枣饱。当然,扫起雪来也更卖力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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