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城。
一早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凉意深重。
青云进门,就见苏默将那支墨玉发簪塞入怀中,定是又在睹物思人了。
“主子,谌漠派人与我联络,定下了交易的时间和地点。”青云说,“七月十四日夜,子时一刻,万安城外。”
苏默若有所思,“这是苏颜定的。”
青云叹气,“至少我们可以确定,苏颜是真的想要破坏老夫人的婚事。”
楚楮和容岚成亲之日是七月十五,苏颜让谌漠把跟苏默的交易约在了前一日,且在万安城外,这绝不是巧合。
而当下,距离楚楮和容岚成亲仅剩下三日,距离谌漠跟苏默约定的交易时间,只剩两日。苏默必须在今日天黑之前出发,且要用最快的速度赶回家去,才来得及。
“准备一下,我们走。”苏默吩咐青云。不出意外,苏颜也该出发前往万安城去了。
“是。”青云点头,正要离开,就见段云鹤冲了进来。
“姐夫!”段云鹤叫了苏默一声之后,在苏默身旁坐下,端过茶壶,灌了半壶隔夜凉茶才舒了一口气。
青云用眼神询问苏默,苏默让他再留一会儿,看段云鹤那边是不是有什么收获。
“是找到了一个疑似谌漠妹妹的人,可惜我去晚了一步!”段云鹤神色懊恼地揉着太阳穴。他派人去找谌漠的妹妹谌甯,昨夜突然接到消息,有线索了,但当时苏默和青云都去了城外,迟迟未归,段云鹤便自己过去了。
但事情就是那么巧,正好在段云鹤到之前,人被接走了。
“不出意外,那个应该就是谌甯了!你们肯定都想不到谌漠把他妹妹藏在了什么地方!”段云鹤轻哼,“洛城的百花楼!”
苏默和青云确实没想到,虽然百花楼曾经是莫家开的,如今落入了谌漠手中。如此,能看出谌漠对这个妹妹是真的很在乎,也是真的不想让人找到她。
“云王是怎么找到百花楼去的?”青云不解。
“姐夫让先找洛城内,其他跟谌漠有关的地方都找过了,就剩一个百花楼,我就让属下假扮客人进去,打听到百花楼后面有个小院,据说里面住的是老鸨病重的侄女。”段云鹤说,“病重的年轻女子,这不正是我们要找的人吗?但等我赶过去的时候,那个院子已经空了,我在床底捡到了一块玉。”
段云鹤说着,掏出一块玉佩来,上面赫然刻着一个“谌”字。
“姐夫叮嘱过不要打草惊蛇,我就没审问那老鸨,想来就算问了,我们想知道的事情她也提供不了有用的线索。”段云鹤又说。
苏默把玉佩拿过来,看着上面的字,若有所思,片刻后突然站了起来,“去苗城!”
段云鹤愣住,“哎!姐夫为什么要去苗城?”
苏默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段云鹤连忙起身追了出去。
只是当苏默带着青云和段云鹤,以最快的速度赶到苗城的时候,曾经那座莫家大宅,已人去楼空。种种迹象表明,人是今早才走的。大宅里毒蛇四处游走,都是谌漠那天夜里送给洪琳的,但洪琳已在昨夜见了阎王。
“主子……”青云想请示苏默现在怎么办。他们其实派了眼线在附近,但什么都没看到,这宅子里十之八九有密道,但现在哪怕找到密道,也不可能找得到苏颜了,且以苏颜的性格,密道里面很可能处处剧毒。
苏默摇头,“走吧。”
得知谌甯被人转移,苏默觉得有可能是谌漠带着谌甯赶往万安城了,也有可能谌漠带着谌甯跟苏颜汇合了,抑或谌甯只是换了个地方住。
不管苏颜和谌漠打算做什么,如今需得全速赶去万安城,才能赶得上七月十四的交易和楚楮跟容岚的婚礼。带着病重的谌甯,必然会拖慢速度,不像是苏颜会做的事。
甚至苏默有一瞬在想,会不会是苏颜打算让元秋给谌甯医治,才会让谌甯离开先前藏身的地方?
但苏默本以为,苏颜根本就是在利用谌漠,没打算,也不会让谌甯真的有机会跟元秋接触,如果谌甯对苏颜没有价值的话。除非,谌甯并不只是谌漠的妹妹那么简单……
时间紧急,苏默不敢再耽搁,离开苗城后,就赶回京城去了。
此时苏颜和谌漠一行,也正在赶往万安城的路上。
“不知言夫人安排甯儿去了哪里?”短暂休息的时候,谌漠忍不住问。
苏颜神色淡淡,“好地方。”
谌漠叹气,“我就这一个妹妹,与她相依为命,言夫人一定要救救她。”
“我正在救她。”苏颜说。
谌漠不敢再多问,心知问了苏颜也不会给他答案的,便说起七月十四的交易来,“到时候言夫人有什么安排?若我出面,拿不出苏默想要的药材,怕是走不了了。”
“到时再说。”苏颜敷衍了一句。
谌漠已经开始后悔跟苏颜合作,但他如今上了苏颜的“船”,且下不去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至于谌甯是不是真的被苏颜送去找容元秋医治,谌漠也不知道。但他知道的是,他那个妹妹,并不是什么简单货色……
元秋从昏迷之中再次恢复意识,心情很平静,甚至不着急睁开眼睛看周围的环境,而是继续闭着眼让脑子慢慢清醒。
因为这种大部分时候昏迷,短暂清醒的生活,她已经习惯了,甚至不知道如今是什么日子,不知道身在何处,也不知道在她跟苏默分开之后,外面的局势变成了什么样子。
元秋每次昏迷过去的时候都在想,下一次苏醒,会不会是容岚唤她,会不会是在苏默的怀中,会不会听到孩子们的笑声,回到她魂牵梦萦的家中……
她总是在苏醒之后过一会儿再睁眼,也是在等,或许她所念所想之事就发生了呢?
一次又一次的失落,但她依旧心存希望。她知道,一定会有人接她回家的,只要活着,等下去。
这一次,元秋依旧没有等来熟悉的声音,她意识清醒之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只是令元秋意外的是,出现在她身边的,并不是那个被苏颜安排看守她,对苏颜忠心耿耿,怎么都劝不动,甚至自始至终没有跟元秋说过一句话的老妪。
而是,一个苍白羸弱的美貌少女。
其实按元秋的标准,她更喜欢身体健康肤色红润的样貌,但这姑娘的的五官精致玲珑,实在是很出色。
元秋不知道这是谁,但她心中动了一下。
长久的昏沉,每次苏醒过来面对同一张死气沉沉令人阴冷不适的老脸,元秋没有麻木,但一直希望发生些改变,不论什么。
变,则通。
哪怕局势变得糟糕,只要有变化,就能找到突破口。
因此,一个新面孔的出现,让元秋心情好了起来,第一个念头是,找找机会,看能不能脱身!
“容三公主。”谌甯语气温柔,怎么看都是最能激起男人保护欲的模样。
不过元秋并不是很喜欢。在元秋眼中,最美丽最温柔的当然是她的大嫂君灵月,高贵优雅,柔而坚韧。
这个新面孔应该是苏颜的人,元秋下意识地戴着“有色眼镜”来看待她。元秋又不是男人,她只是觉得,要警惕这是苏颜对她用的什么新招数。
“你是谁?”元秋清醒着,但身体因为长时间的迷药,虚弱无力,撑着手臂坐起来。环顾四周,又是一个陌生的房间,比之前住过的山洞和小船舒服些。
门口杵着的身影,正是那个看管元秋的老妪。她眸光阴冷,直直地盯着这边。
“我叫谌甯,是……”谌甯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门口的老妪,面色不安,“是言夫人派人送我来找容三公主的,想求容三公主为我治病。”
“你怎么了?”元秋当然一眼就看出谌甯身体极差,但并不知道她得的什么病。
“天生的心疾,近年越发严重了,哥哥带我便访名医,吃了许多药,都无济于事。若当今世上有人能救我,那定只有容三公主了。”谌甯说着,眼圈儿泛了红,“这或许就是我的命吧,只是哥哥总不愿认命,想要让我长长久久地活下去,所以才求了言夫人。”
元秋看着谌甯,觉得她好可怜,听着她的话,更可怜了。
但,元秋第一感觉并不是同情谌甯,而是觉得莫名其妙。要找她救命?但凡是个正常人都应该求到容家去,什么玩意儿才会求到她最大的敌人苏颜那里?又是什么人物,才会知道她在苏颜手中?知道就知道,为什么不想着先救她脱困?直接把人送过来,可怜巴巴地跟她卖惨,确定不是脑子有病?
元秋自认为,她当下的处境可比这个叫谌甯的更惨。有家不能回,孩子那么小见不到,说不定哪天就被苏颜用傀儡药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可能在被控制的情况下伤害到无辜的人,甚至是自己最亲的家人,她每次想到就觉得头疼不已。
反观谌甯,虽然不知道她口中的哥哥是哪个,但竟然有本事知道元秋在苏颜手中,不出意外是苏颜觉得有价值的人。谌甯话里话外都是“我可以接受死亡但无奈我哥太宠我”?
元秋只想说一句,她也很想她哥她姐她弟她娘她娃她老公,找谁说理去?
被人控制不得自由,随时可能面对巨大危机的情况下,竟然还有人找她救命,是元秋没想到的。
元秋觉得既然能被苏颜送过来,大概是要求她必须救的人?元秋很想问问,这个谌甯口中的哥哥到底给了苏颜什么好处?会不会是帮着苏颜害容家人?不一定,但极有可能。
“我知道,容三公主定然不想救我的,毕竟我也没有能力帮容三公主,我哥哥甚至可能会帮言夫人对付……”谌甯说着,语气一顿,微微偏了一下头,像是才想起那老妪盯着,叹了一口气说,“只是容三公主如今受制于人,怕是不得不听言夫人的,我很抱歉,也很无奈。”
老妪突然离开了门口,听到脚步声,谌甯转头,确认老妪走远,微微松了一口气,压低声音对元秋说,“我哥哥叫谌漠,他现在得到了黑道上的势力,这就是言夫人找上他的原因。我哥哥为了报仇,为了往上爬,从我小时候开始,就一直把我送给不同的男人,我的身体并不是因为心疾垮的,是因为……那些事我羞于启齿,早就想死了一了百了,但哥哥始终不愿意放过我,他野心甚大,图谋权势,才会跟言夫人合作,只是拿我做借口,掩饰他真正的目的,让言夫人表明合作的诚意而已。我并不知道容三公主拒绝救我的话会不会遭受什么麻烦,容三公主可以假意写一个药方给我,等我离开这里,一定想办法给容家传信,告知他们容三公主所在。”
见元秋蹙眉,谌甯又说道,“我早就听说过容三公主的美名,一直都很崇拜你,没想到这辈子还有机会亲眼见到你,真是天大的荣幸。我劝过我哥哥,就算要求你救我,也该先想办法帮你脱困,但我只是他往上爬的工具,他怎么可能听我的呢?”
谌甯拿帕子擦着眼泪,看着元秋,露出一抹苍白的微笑来,“我相信强大如容家,一定会把三公主救回去的,三公主千万不要放弃希望。”
元秋点点头,看着谌甯泪眼朦胧的样子,叹了一口气说,“人固有一死,早死晚死都得死,你看得很开,这是好事。”
说完,元秋就看到谌甯擦眼泪的手僵了一瞬,并不明显,很快又恢复如常了,流着泪,笑容释然地说,“三公主真是通透豁达之人,我很佩服。”
“哦对了,你说你姓谌?哪个chen?”元秋神色好奇。
谌甯解释了一下,元秋点头,又问,“哪个ning?”
谌甯又解释了一下。
“你哥的mo,是哪个字?”元秋再问。
谌甯柔声回答,“冷漠的漠。”
元秋长舒一口气,“那就好,跟我家天仙不是同一个字,不然我家天仙的名字都要脏了。”
谌甯捏着帕子的手紧了紧,就听元秋又问,“你可有爹娘,可有孩子?”
谌甯摇头,“谌家只剩下我们兄妹二人。其实,我并不是谌家血脉,是我的亲生父亲强迫了我和谌漠的母亲,才会生下我。我亲生父亲全族都被谌漠害死了,不过他们是罪有应得。我的哥哥,一直都是厌恶我的。”
元秋神色疑惑,“你哥把你当做上位的工具人,厌恶你,伤害你,你又没有什么在乎的人在他手中,既如此,你为何不早点去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