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巧燕笑道,“怎么,你们以为这种定向培养和那种萝卜坑一样的为了一碟醋搞了整个养猪场的委培一个性质?”
“嘿,哪有,人高大叔是有水平的。”梁灿摇摇头,“他们那专业我我不懂,但人老高每天的作息我是知道的,早上六点准时起床,半小时跑步,半小时跟着磁带念英语,七点出门吃饭上课跑图书馆,回寝室就是看书,十二点半准时睡觉,诶,和你那时候差不多。”
梁灿看了李乐一眼。
“我现在也这样。不像你,白天不起,晚上不睡。”李乐呲喽一句。
“科学家赞美白日,哲学家审视夜晚,只有夜晚独读莱布尼茨、休谟、康德、斯宾诺莎时,才能点燃内心火焰。wer sich tief wei?,bemuht sich um Klarheit,wer der menge tief scheinen m?chte,bemuht sich um dunkelheit。”梁灿回了句。
“噫~~~~白昼之光,岂知夜色之深,这多简单。”
“啊,对对对。”
“呵呵,这可不是那种交钱就能镀金,或者什么萝卜坑就能特招的那种定向委培,”聂巧燕摆摆手,“这种是实打实的中字头的组织部门牵头,针对中西部欠发达地区干部队伍高素质化的项目。学校和甘省签的是有硬杠杠的协议。”
“人选,得是地方上经过实践检验、表现突出的优秀年轻干部,层层推荐、组织考察,政治素质和业务能力都得过硬。高洋就是他们省里筛了好几轮才定下来的苗子。”
“再有,入学门槛一点不含糊。”聂巧燕强调,“甭管你在地方上是什么级别、有多大贡献,想进燕大的门?行,全国统考的专业课、外语,一样不能少,分数线就是硬标准,达不到?对不起,哪来的回哪去,组织推荐也没用,分数什么的都要汇总到上面的。高洋可是实打实考进来的,分数还不低呢。”
聂巧燕继续道,“进来之后,跟你们这些统招的博士生完全一样的要求。课程学分、中期考核、开题报告、预答辩、盲审、最终答辩.....一个环节卡住,或者核心期刊论文没达标,上面可不管你是不是定向,该挂科挂科,该延期延期,甚至考核不合格直接退学,地方上也得认这个结果。”
“退回去的干部,脸上无光不说,后续发展也受影响。所以啊,他们压力比普通博士生还大,一边是繁重的学业,一边是组织殷切的期望,容不得半点闪失。”
聂巧燕冲李乐道,“所以你说高洋是奔着向上走,也对,但这条路,是组织用最严格的标准筛选出来,让他用真才实学和过硬成果去挣来的向上走的机会,可不是来混个文凭镀金的。”
“他能来,本身就证明了他的能力和潜力。这种人,心里都装着责任和考核的鞭子呢,做事自然有章法。”
“和那种靠关系进来的特招,完全是两码事,有中Z部盯着,你得多大的单子才敢混事儿,这是一座炼金炉,是真要炼出点真金白银来的。”
李乐点点头,“总之,老高就是很牛逼的呗?”
“可不。行了,我走了,还得回去处理昨天的事儿,这一天天的,都是麻烦,你们忙吧。”
聂巧燕弹了弹手里的几张纸,转身走人。
梁灿歪头盯着李乐,“嘿,可以啊,这学工部的处长都能聊上了,怎么,你也想向上走?”
“我现在也是副科级。”
“吁~~~~”
“行了,走吧,人曼曼等着呢。”
。。。。。。。
04年的万柳,还没有之后一平方十几万的豪宅,更没有“万柳少爷公主”驾着豪车出没。
而在这里的燕大学生公寓,倒像是被燕大却忘了拆封的拉布布荒地盲盒。
公寓鹤立鸡群,四周的旷野热情得有点过头,黄土飞扬是主旋律,野草长得可以埋人。
唯一的“商业街”属于几十条悠哉的野狗和一群骂骂咧咧的乌鸦。
想吃个煎饼果子?对不起,此服务半径覆盖不到万柳,得跋涉半小时,奔向遥远的“文明世界”。
晚上想撸串?月光下影影绰绰看见施工队的吊臂和风中凌乱的菜叶子。
学生们一个个眼神像拓荒牛,攥着钱不知往哪里花。
夜深人静时,宿舍楼下比禅院还清心寡欲,偶尔一声自行车铃,那音量就像当天的和尚撞的钟。
交通约等于没有,上个课,要么提早走过4.7公里的距离,要么沙丁鱼罐头一般,挤上每天定时的几趟去燕园的班车。
“这片荒芜,野狗的晨会开得都比我们热闹。”标着四区的宿舍楼下,张曼曼跟李乐说道。
“哎,曼曼,你娃得记住,天降大任于.....”
“打住,于个屁,都特么怨你,要不然我现在就在燕园和我家闻老师一起在湖边看圆月映塔尖了。”
“也可能是喂蚊子。”梁灿嘀咕一句。
“能和闻老师一起,喂蚊子也是美的。”
梁灿瞅瞅李乐,“这莫不就是你说的滋溜滋溜dog?”
“嗯,你也看出来了?可不就是舔狗本狗,可惜啊,人家还真舔上了,你说这叫什么世道。”李乐叹口气。
“行了,别废话,赶紧滴,今天不说你请客么?吃啥去?”张曼曼一扒李乐的胳膊,就要往二八大杠的车梁上翘屁股。
“哎嗨,你坐后座,和阿灿换换。”李乐伸手,把人给扯到后面。
“咋?”张曼曼眼皮一耷拉,“有了新欢,我现在都不能在你怀里了么?”
“丫滚蛋,你特么这么大个子,坐前面挡我视线。”
“哎,阿灿,看到没,一代新人换旧人啊。”张曼曼两腿一叉,坐到后座上。
梁灿一扶车把,脚尖一蹦,坐到大梁上,“论说,你才是新人,你睡过李乐的床么?你枕过他的枕头么?你和李乐睡过一个被窝么?”
“嚯~~~好家伙,你们以前什么都来的啊。”张曼曼咋舌,“那什么,你们俩谁是零?”
“艹!”
“滚!”
“哈哈哈~~~李乐,赶紧滴,肚子饿了。”
“阿灿,头低点。姓张的,别搂我腰,这是给我媳妇儿的。”
“哦。”
“你又特么摸我腚干嘛。”
“那你说,我手放哪儿?”
“抠车座子!坐稳了,走你!”
一辆二八大杠,载着两高一矮,沿着一条破路,朝着燕园方向前进。
“诶诶,慢点儿,颠死我了。”没骑多远,张曼曼就开始叽歪。
“我这都躲着坑呢。”
“特么以后,我宁愿在奔驰车里哭,也不在自行车上笑。”
“吁~~~~~”
。。。。。。
“呸,呸!二位,阿灿你也是,大口吃肉多好,非得吃这个玩意儿,费事儿。”
燕大和清大两校缓冲区内的一家谭鱼头火锅店,李乐吐掉嘴里的鱼刺。
“不是没吃过么?尝尝呗。”梁灿擦擦嘴,看了眼纸上的红印,“太辣,不如我们那儿的打边炉。”
“得了吧,你们那儿的打边炉,不就是焯水蘸酱油?”张曼曼笑道。
梁灿一梗脖子,“你懂个屁。炭火小炉,一口小锅,矿泉水倒满,放两片姜,两颗红枣,十来颗枸杞、半颗白萝卜切滚刀块,再来条脆肉鲩放血,拆骨起肉,鱼骨鱼头斩切薄件,鱼肉厚处切单片,薄处切双飞片。”
“把鱼骨头扔进锅里煮开,再把浮沫撇干净,和清水煮开一样,煮到复滚,调到小火。”
“再用小青柠、沙姜、小米辣、生抽、葱花、香菜调个料汁,先食鱼骨鱼头,之后再把鱼肉夹进锅里,一边念着慢慢浸佢,慢慢叹佢,咪理佢咁多,好,有得食!”
“鱼肉夹出,在料汁里那么一蘸,入口先是小青柠的酸甜,鱼肉嫩滑,带着鲜甜,细嚼之后,沙姜和小米辣开始刺激你的口腔,再抿一口威艾斯欧匹,闭上嘴巴,用鼻子呼出一口长长酒气,酒香肉香在舌底慢慢的蔓延,啧啧啧,吼爽啊。”
“那不还是焯水?”
“偶顶勒个肺!”
“小样,你瞅啥?”
“作咩啊?”
“行了啊,吃都堵不住你俩的嘴,瓜怂!”
李乐放下筷子,从包里把一沓稿纸递过去,“说正事。”
张曼曼抬起头,伸手拿过来,看了眼,“耶,新玩意儿?”
梁灿慢悠悠坐直,凑过来瞄了,“哟,关于网络社会学研究的几个问题,你上次和我说的,就这个?”
“昂。”李乐拉着凳子,往前挪了挪,“接着上回说的。”
“虽说这方面的研究开展了有十来年了,可跟摔碎的玻璃碴子似的,东一榔头西一棒槌,虚拟社区算不算社会学范畴?在线田野能不能替代传统观察?赛博空间的边界在哪儿?”
“就连内涵外延、核心议题、研究方法、理论范式.....这些学科安身立命的根基,吵吵嚷嚷到现在,达成半点共识没有?没有。”
张曼曼捏着稿纸,翻了几页,微微蹙眉,“确实,学科体系建构滞后太明显了。我最近梳理文献也发现,很多讨论停留在现象描述层面,缺乏中层理论整合,对网络行为嵌入社会结构的内在机制挖掘不够深。”
“所以啊呢,我琢磨着,咱仨一起,把本科、硕士阶段我、我和曼曼写过的,那些关于网络社会问题、网络文化研究的论文,再结合其他人的东西,整合梳理一下,目标明确。”
李乐竖起一根手指,“对现有研究进行一次彻底的爬梳,概念界定、研究议题、方法论路径、理论范式、学科定位.....把这些基本问题捋清楚,至少画个像样的知识图谱出来。\"
\"为后续的学科体系化建设做个基础。这意义,怎么样?”
说完,看向张曼曼,又转向梁灿,满是询问。
张曼曼几乎没犹豫,点点头:“有道理。学科草创期的混乱需要系统梳理。我手头正好有关于网络社群权力结构分析的几篇没写完的,可以重新整合进去,聚焦在线互动中的社会资本转化这一块。”
梁灿却一脸懵然,筷子停在嘴边,“等等,你俩搞社会学的雄心壮志,我听着是挺热血沸腾。可,”
说着,指了指自己鼻子,“我一个搞西方近现代哲学的,天天跟笛卡尔、康德、弗洛伊德联系的,你们这赛博空间、数字化生存,跟我这行当,八竿子打得着吗?”
“你拉我入伙,图啥?图我能给网络社会的本体论地位提供点形而上学批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