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义?好兄弟?雪中送炭的情分?
易小芹的手指在桌面下,无人看见的地方,死死地掐进了掌心,保持着最后的清醒和镇定。
她缓缓抬起头,脸上绽放出一个堪称完美的、带着些许疲惫和依赖的笑容,目光柔和地看向隋元和周弋博。
“隋总,周总监,长乐的要求严谨是好事,我们配合就是。这些过去的资料,时间久了,有点疏漏也难免,我相信你们能处理好。”
声音温婉,带着一种全然的信任,“我对财务、对这些细节确实不懂,有劳你们。”
一席话,如同春风化雨,瞬间化解了会议室内紧绷的气氛。
隋元紧绷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放松下来,脸上露出被理解的欣慰,“易总放心,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绝不会让这些小问题影响大局。”
周弋博也连忙点头:“易总信任,我们一定尽快补充完整材料,让长乐无话可说。”
长乐团队这边,傅当当只是微微颔首,目光先是平静地扫过协议文本,又和华欣楠交换了一个极其短暂的眼神。
易小芹的反应,没有爆发质问,而是选择了似乎更深沉的隐忍和表面上的信任,这偏离了预设的“剧本”,却似乎更符合一个在绝境中挣扎求生,逐渐开始学会用脑子保护自己的女人的选择。
而华欣楠则按照既定的情境,表情严肃,声音清晰地声明道,“隋总,周总监,我们理解贵方的解释。”
“但请注意,这些矛盾点指向的是盛和内部的管理问题以及可能的历史信息披露瑕疵。长乐作为收购方,核心关注点在于本次交易本身以及标的资产权属的清晰、无瑕疵。”
“根据我们双方签署的协议,只要盛和能提供符合要求的资产交割文件,并确保标的资产无重大瑕疵,长乐将严格履行合约,按时将款项支付至共管账户。”
说完,华欣楠又看向易小芹,语气公事公办,“至于盛和内部如何厘清这些历史问题、如何解释这些矛盾,以及后续资金在盛和内部如何分配使用,这完全是盛和股东会和治理层的职责范围。”
“长乐作为外部交易方,无权也无意愿进行任何干预。这是基本的商业规则。”
“oK,既然如此,”傅当当站起身,招呼呀小蝶开始收拾文件,“那么,今天的复核就到这里。请盛和尽快补充完善相关材料。后续交割流程,我方会严格按照协议时间节点推进。国庆节后,我们再见面。”
“华经理,金经理,我们走吧。”
金勋迅速收起自己的东西,冲桌子对面礼节性地点了下头,跟着华欣楠快步走向门口。
姚小蝶紧随其后,经过易小芹身边时,她似乎想说什么,但看到华欣楠严厉的眼神,立刻抿紧了嘴,低头快步跟上。
等到长乐团队离场,会议室里只剩下盛和的人。
隋元走到易小芹身边,语气温和:“易总,别担心,都是些技术性问题,很好解决。”
易小芹却站起身,拿起自己的手包,笑容依旧动人,只是眼底深处,那层柔和的波光下,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审视。
“嗯,有隋总在,我没什么好担心的。你们也辛苦了,赶紧去处理材料吧,别耽误了正事。”。
看着易小芹踩着高跟鞋,身姿摇曳,步履稳定地走出会议室,隋元脸上的笑容慢慢敛去,眉头不易察觉地蹙起,转头看向周弋博,周弋博也正看着他,眼神里带着同样的疑惑和紧张。
刚走出会议室,易小芹就瞧见墙边,一个人影。
“易总。”
“文...”
“计叙文。”
“你这.....”
“抽根烟。”阿文抬手,示意指间的香烟。
“哦,您继续。”
进电梯,下楼,走到停车场场,坐进车里,隔绝了外界的瞬间,易小芹挺直的脊背才微微松懈下来,靠在椅背上。
窗外,酒店的草坪依旧沐浴在阳光下。
刚才会议室里的一幕幕在易小芹脑中飞速回放,每一个细节,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辩解,都像慢镜头般清晰。
母亲的话,姚小蝶的话,金勋展示的证据,华欣楠切割立场的声明......所有的碎片,正在她心中迅速拼凑成一个她不愿相信、却又无法否认的可怕图景。
她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修剪精致的指甲。
刚才在桌下掐出的月牙形印痕,还清晰地留在掌心。
怀疑的种子终究破土,信任的基石,已然崩塌。
“叮铃铃”,安静的车里骤然响起的铃声把易小芹吓了一跳。
愣愣神,忙拿起手机接通。
“妈妈,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妈妈晚上就回去了,晨晨在家有没有听外婆话?有没有和外公写大字呀.....”
合上手机,易小芹深吸口气,忽然想到,她需要时间,需要证据,更需要.....
。。。。。。
傅当当站在酒店落地窗前,看了看时间,拿起手机拨通了李乐的电话,听筒里传来一阵嘈杂的背景音,夹杂着酒杯碰撞和模糊的笑语,以及一阵“哗~~~”
“哟,当当姐,咋,那边戏唱完了?”
听着嘈杂的声音,尤其是那一长串儿“哗~~~~”,傅当当皱了皱眉,“嘿,你干嘛呢?”
“嘘嘘。”
“he~~~tui!”
“咋了,又看不见。”
“那你继续,不耽误你。”
“诶诶,别这出来了。”
又是一阵淅淅索索,还有脚步声,酒杯碰撞的吵闹也小了许多。
“喝完了?”
“哎哎哎,这话说得,容易让人有歧义啊。”
“甩手大掌柜,挺潇洒啊,一会儿再去商K还是工体?”
“嗨,上辈子玩儿腻了。”
“吁~~~~~”
“那什么,曹鹏,我弟,这不准备和人姑娘定下来么,两家人一起吃饭呢。”
“哦,这么着啊。”
“你说,戏唱的咋样?”
傅当当一转身,坐到一边沙发上,“这戏上半场还是按照咱们说的演的....金勋那一剑,戳得够深。”
“设备折旧请示名单对不上,元润成立日期和收款日期赤裸裸地摆在那里,隋元的解释是文件流转疏漏、冯阿大生前意向,苍白得很。周弋博在旁边敲边鼓,强调是内部管理小问题。”
“欣楠姐这边,按咱们之前说的,切割得很干净,声明这是盛和内部问题,长乐只关注资产交割和协议履行,钱会按约进共管账户,内部怎么分,长乐不干预。”
“嗯,”李乐那边似乎又换了个更安静点的地方,“易小芹怎么没按剧本走的?”
“没有当场爆发质问,更没有情绪失控,表现的.....滴水不漏。”
傅当当想到易小芹当时的反应,那平静无波的表情,温婉依旧的笑容,以及那句“我相信你们能处理好”、“你们办事,我放心”,言语间全是对隋元和周弋博的“信任”。
语调里透出几分意外和玩味来,“全程安静得像幅画,低眉顺眼,表情管理在当时的情绪下,都算不错,最起码,我做不到。”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随即传来小李厨子的笑声,带着点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看来这女人,不是那种只会哭哭啼啼的傻白甜。”
“傻白甜?什么意思?”
“傻,单纯,眼里都是好人,白,无城府,甜,性格柔弱。”
“呵呵,人都是复杂的社会化动物,哪能用几个词儿就给标签了,就像易小芹这次。那些证据矛盾,她心里那点火星子,怕是已经燎原了。只是她选择了隐而不发,继续和隋元虚与委蛇。”
李乐笑道,“所以,没当场掀桌子,是好事。说明她开始动脑子了,行啊,比我们预设的还精彩。”
“是。”傅当当认同,“忍住了,反倒显得更有分量。我们的善意,通过协议条款和流程设置给她创造看清真相的机会,已经表达得足够清晰。”
“对。”李乐的声音干脆利落,“咱们的戏份到此为止。剩下的路,得她自己趟。我们该做的,就是清场、切割、签协议、打钱。干净利落,确保我们的资产干干净净到手。”
“盛和的家务事,我们看戏就好。交割盯紧。”
“明白。”傅当当知道李乐的态度极其明确,长乐只确保交易本身干净合规,绝不卷入盛和的内部恩怨。
“不过,”傅当当调整了坐姿,话锋一转,“还有个插曲,会后,易小芹私下找了姚小蝶。”
“哦?”李乐尾音上扬,带着点兴趣。
“通过小蝶,想约我私下见面聊聊。大概是那些矛盾点让她心乱如麻,又不敢信任隋元他们,想从我这里探探口风,或者,求个指点?”
李乐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斩钉截铁,“不见。当当姐,长乐付钱,买的是你确保收购流程合法合规、资产干净的劳务。你代表的是长乐的法律立场,不是她的私人顾问。有些事儿,让她自己琢磨去,路,我们给她指到路口了,怎么走,是她的事。”
“呵呵呵,”傅当当笑,知道李乐这是在划下最清晰的界限,杜绝任何可能将长乐拖下水的私人接触,遂说道,“行啊,我会让小蝶婉拒,就说我最近专注于交割协议细节,日程全满,不便会客。让她有任何疑问,咨询盛和财务负责人或专业第三方呗?”
听到傅当当说话的语气,李乐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哎,当当姐,怎么?girl help girl?”
“没啊,我没有,你想多了,不是我,哎呀,行了,就这么着,小蝶还叫我去吃夜宵呢,挂了挂了。”
“诶诶,别啊,再聊五块钱的。”
“行啊,下面就是律师计时收费,五块钱,按照我的级别和专业程度,十秒。”
“别介,几百万都付了,这不算赠送?”
“你别废话啊,有事说事。”
“呵呵呵,按理说吧,我们不是替天行道的侠客。要么是易小芹自己清理门户,要么是钱到手后远走高飞从此逍遥。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只要在长乐的钱付出去之前,他们别在我们的交易里埋雷,管他们以后是死是活?”
“咱们是体面人,不做这种下乘事。他们坑的是易小芹,要收拾,也是易小芹或者.....该来收拾他们的人来动手。我们看戏,不递刀,不沾血。”
傅当当一挑眉,心说,这秃子,又要使什么“坏”心眼儿?
话筒那头,李乐应了一声,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有个挺脏的人.....是吧?”
“脏......艹!那个狗东西!”傅当当先是一愣,随即,嘴角翘起,“至于么,把这玩意儿放出来,还有,易小芹啊,这不就是让孙猴子看管蟠桃园?”
李乐却笑道,“闲着也是闲着,再说,这不是也给律所创收?几千万的资产,收个百万咨询费,你就说,合理不合理?至于蟠桃不蟠桃的,咋?你还在意这个?”
说着,那头传来了老李的大嗓门,“你这一晚上就抱着手机,一会儿一个短信的,瞅着比我都忙,有什么事儿?”
傅当当忙说道,“我在意个屁,知道了,跪安吧。问李叔和曾姨好。”
“哎,对了,给你们律所介绍生意,有没有提成?”
“滚蛋!”
“好嘞,挂了啊!”
电话传来忙音,傅当当扭头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笑了笑,呵,想不到,这场收购大戏,还有番外。
而长乐,已经优雅地退到了聚光灯照不到的暗处,准备只做一个安静的收钱看客。
剩下的舞台,留给该登场的人去表演了。
拿起手机,翻找着通讯录,只不过看到那仨字儿,噫~~~~~仿佛碰狗屎一般,傅当当用指甲尖尖,摁下了拨出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