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的几天，
苏白深深地体会到，甩出去的锅，有时候是会跟回旋镖一样，又自己飞回来，板正板正地扣在自家的脑门上。
“好好好，李馆长，我错了。”
“蒙馆长，瞧您说的，老家博物馆我不增光添彩一下，说不过去嘛。”
“卢老，我真的错了，下次还敢……不对不对，是下次一定。”
“……”
苏白足足接了三天电话，放下手机的时候，眼睛都有些呆滞。
天知道是直播造的孽，还是肖城那边没把住门，
国内不少有实力的博物馆都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半是抱怨，半是预定的，一个个资格又老，身份又高，年纪还大，
苏白不能不小心伺候着，许下了一堆想来有生之年系列的诺言。
当然，比惨还是惨不过肖城。
这些馆长们中的一部分，这会儿还在肖城家里堵门呢。
只是堵门归堵门，不妨碍他们电话轰炸苏白啊。
“虞老板……”
苏白牙痒痒，要不是虞青钱实在是年纪大了，真下不来口，不然早就一口咬上去了。
青铜器是苏白发现并捞起来的消息，
她不知道是从哪里泄露的，
但她的电话，就是虞青钱给出去的。
不然这个馆长，那个馆长的，年纪最小的都可以当她爷爷去了，哪里来她的电话。
大家都不是一个辈分，也不认识呐。
整整三天啊。
苏白揣着手机，往万选斋去。
应当是心虚了，虞青钱三天没敢接她电话了。
不接电话，他还能不开门吗？
苏白冷笑着，直奔万选斋……
……
中午时分，万选斋几乎没有客人。
小钱回家吃午饭午休一会，店里就剩下虞青钱一个人。
他躺在躺椅上，边上南洋风古董收音机正放着说书，微眯着眼睛，一副将睡未睡的样子。
很是惬意。
门外，一个脸上有几分疲惫，呼吸显得粗重的中年男人探身进来。
他看清虞青钱的样子，稍稍屏住呼吸，放慢脚步走进来。
他悄悄地走到放置古董的木架边上，用着手上提着的木质三层餐盒，“叩叩”敲了两下架子。
“店都要被搬空了，还睡呢？”
声音一响起，虞青钱立马睁开了眼睛。
看见来人，从躺椅上起来的虞青钱忍不住笑骂道：“老卢，你现在属猫了？走路都没个声？”
“为了给你个惊喜。”中年男人老卢笑了笑，提着东西走到茶桌那边放下。
“给我惊吓吧。”虞青钱吐槽，开始烧水泡茶。
“今天怎么有空来我这里？”虞青钱打趣道。
老卢打开餐盒，从里面拿出一小碟一小碟东西，“顺道，给你送点吃的。”
虞青钱看了眼，都是他爱吃的。
水晶虾饺、干蒸烧麦，萝卜糕，天鹅酥等，摆出来有六七样。
最重要的，是单独放在食盒最下层的一大份——四宝鸡扎。
虞老板看着手指大动：“这个真是有年头没吃到。”
“试试，很久没动手了，手艺应该没落下。”老卢扯了扯嘴角，想挤出笑容，却只有黯然。
虞青钱从身后拿了几双一次性筷子放桌上，自己拿其中一双拆开，夹起一块虾饺放进嘴里。
虾饺的皮软糯，里面的虾肉鲜甜q弹，还是那熟悉的味道。
虞青钱满意地点头，“宝刀未老，当年那个国家级点心大师的样子，还是能看出来的啊。”
“还是不行了，用力点手抖。”老卢神色有几分落寞，随即，他摇摇头，强笑道：“老虞你知道的，这道四宝鸡扎可是我的拿手菜，不试试？”
虞青钱看了他一眼，拿出手机，说道：“我喊个朋友来一起试试，她年纪小，可能还没吃过这东西。”
说着，他还哈哈一笑：“咱总不能让年轻人以为广式茶点就那几样，不是烧麦就是虾饺的。”
老卢神情有些麻木，对什么都不太在意的样子。
这头，虞青钱电话拨通了。
苏白：【虞老板，您居然屈尊给我打电话了。】
苏白：【您赏脸接个电话，小苏就感激不尽了，怎敢劳您亲自打过来呢。】
虞青钱：【……】
这阴阳的，他都不知道该怎么接了。
好在，面前还有一笼曾在魔都掀起广式茶点热潮的精致点心。
虞青钱：【小苏，说正事，我以前给你提起过，我有个老朋友做四宝鸡扎是一绝，现在别说在魔都，就是在首都，就是在两广，等闲也是吃不到的。】
虞青钱：【老卢现在就坐在我面前，四宝鸡扎也在，你……】
苏白：【我马上到！】
诶？
虞青钱愣了一下，看了一眼手机，怀疑手机是不是坏了。
怎么有一前一后，两个声音。
下一秒他反应过来，抬头向门外看去，果然看到苏白正举着手机，晃晃悠悠地走进来。
“有客人呐，那您先忙着，我先吃着。”
苏白礼貌地冲着老卢点了点头，并没有把这位跟眼前的广式点心联系在一起。
她现在眼睛里只有四宝鸡扎。
这种在魔都罕见的广式茶点，早先听虞老板形容的时候，苏白口水差点就下来了，现在有机会尝到，她哪里有心思在意别的。
虞青钱给递过筷子，诧异地问：“你怎么来了？腿这么长的吗？”
“腿长”是什么地方的方言，苏白也不清楚，意思却是猜得到，无非是有好吃的，第一时间到嘛。
“我这不是想着中午虞老板一个人无聊，过来陪您说说话。”
虞青钱一副“你看我信吗”的神情，显然知道她是来兴师问罪的，帮苏白倒了杯茶，歉然道：“都是老前辈，只是要个电话，也不是冲着你手上东西去的，实在是拒绝不了。”
“看在四宝鸡扎的份上，原谅你了。”
苏白其实理解的，就是玩笑罢了。
双方关系到了，不然虞青钱也不会直接把她“卖了”。
苏白紧接着专心对付四宝鸡扎。
那是一个浅碗，里面有褐色汤汁，躺着几块用豆皮包裹着的材料，夹起来还有些颤颤巍巍的。
苏白细细地吃到口中，咂摸着味道。
虞青钱则与老卢继续着未完的谈话：
“怎么样？最近身体好点了吗？”
老卢摇了摇头，“不说这些，今天找你确实有事。”
虞青钱在心里叹了口气，脸上也重新挂上笑，“我就说你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能帮的我一定帮。”
老卢这才从包里面拿出一个，用报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递给虞青钱。
“老虞，这东西帮我卖了。”
虞青钱疑惑着一层层打开报纸，看到最里面一只外红内黄，看上去朦胧又透明，材质细腻润泽的杯子时，有些诧异。
“这不是你宝贝着的主人杯吗？我之前去你家想看看，你都小气要死，怎么这次要卖了？”
老卢看着那杯子，眼里还有一些不舍，“宝贝也没啥用，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卖了好啊，还能换点现金留着。”
“怎么？最近生意不好？”虞青钱问道。
“不是，”老卢缓缓道：“就是想多捏点钱在手里，放心。”
虞青钱也不多问，说道：“可以，你就放在我这，我帮你卖个好价钱。”
说着，他目光转向苏白，问道：“小苏，怎么样？”
苏白抬起头，一脸满足：
“花胶，鸡肉，芋头，香菇，原来四宝是这四宝啊。”
“不过主要是汤好，鲜嫩清甜，回味无穷啊。”
“虞老板，你没吹牛。”
苏白夸赞连连的时候，直播间的粉丝们差点揭竿而起：
【天呐，我就看个古玩捡漏主播，居然还会被放毒，减肥呢亲。】
【看着很好吃的样子，出门右转，广式茶楼走起。】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苏神。】
【传下去，知名古玩捡漏主播苏神是个小吃货，萌萌哒的那种。】
【……】
苏白还不知道她已经风评受害，
坐在虞青钱对面的老卢扯了扯嘴角，赞道：“苏小姐是吧，你是会吃的。这汤底的熬制很是复杂，三天不练手生，我现在其实已经做不出当年的味道了。”
苏白满脸遗憾，这才把面前的中年男人，跟眼前的广式茶点，跟虞青钱曾听过的广式点心大师联系了起来。。
她可是听虞青钱提起过，有个姓卢的朋友，夺得过国家级烹饪大师的奖项，就靠着一手广式点心，尤其是四宝鸡扎，在魔都立足，掀起一时风潮。
当时苏白就想去这位大师的店里尝一尝被虞青钱形容得天花乱坠的四宝鸡扎，
只是一直没抽出空来，
没想到今天在万选斋里直接实现愿望了。
虞青钱郁闷地道：“小苏，谁问你四宝鸡扎怎么样了，我是问你这个杯子……”
苏白：“……”
苏白：“什么杯子？”
虞青钱叹息一声，解释道：“我朋友老卢要出个杯子，你感兴趣吗？”
说着，虞青钱跟老卢介绍道：“苏白，后生可畏。”
苏白跟老卢点头致意了一下，随即将目光落到杯子上。
她刚才是没听他们两人说话，
但这个杯子，却是注意到了，此时虞老板说起来，她才开口，“是这只鹤顶红吗？”
【嘎？鹤顶红？】
【鹤顶红不是毒药吗？】
【毒药还能这样卖吗？那怎么验证真伪？】
【只能说，验过的人都说好！！！】
苏白接过虞老板递过来的杯子，笑着解释道：“古玩里面的鹤顶红不是传说中的那种毒药，其实是盔犀鸟的头盖骨。”
“这种鸟躲在东南亚亚热带，头胄之地坚实美观，而且它整个头骨是实心的，很适合用于雕刻，就被制成很多工艺品。”
“你们看它的色泽……”说着，苏白把杯子拿到手机的镜头前，“盔犀鸟的头骨还有一个神奇的地方，就是它几乎没有什么纹路，只要经过一些打磨抛光，就像是玉石一样，十分莹润。”
【看着好透，好好看啊。】
【这种润润的感觉，有点像是荔枝味的果冻啊。】
【真是会形容啊，一下给我看饿了。】
苏白笑了笑，“也确实有像果冻的这种形容。”
“这种盔犀鸟头骨制成的工艺品我们国内没有，都是从外面进口来的，大概从元那时候就有，不过后面渐渐少了，这几年这种老物件的价格也高了很多。”
“而且，也只有老物件才能销售，要是当代的制品，恐怕拿不到这明面上。”
【为啥啊？】
直播间有粉丝问道。
苏白解释：“因为现在盔犀鸟已经是濒临灭绝的动物，国外早有规定，不能随意捕杀。”
【原来如此，又学到了呢。】
【每天一个小知识GEt。】
【我妈每次问我在看什么，我说我在学习，这怎么能不算学习呢，是吧？】
老卢原本看苏白年轻，倒是没多放在心上，听她这一番话下来，他也是震惊。
他很喜欢这个杯子，后来才去了解的鹤顶红。
可他那了解，还没苏白全面，至少当代的不能卖这件事，他就不知道。
“苏小姐果然厉害。”老卢忍不住称赞道。
苏白摆摆手，“只是刚好知道一些，这些啊，虞老板肯定都清楚。”
“这是变相夸我对吧？”虞老板笑道：“行，我收下了。”
“怎么样？看完之后感兴趣吗？”
苏白确实挺感兴趣的，深夜古玩铺那边正好缺个主人杯，这个倒是不错。
“卢老板要出什么价格？”
老卢看了眼虞青钱，后者的微微点头，他这才说道：“苏小姐，也不瞒你，这杯子是我几年前十五万入的，现在的行情高了很多，如果苏小姐想要，就二十五万吧。”
二十五万。
对现在市场稀缺的鹤顶红杯子来说，确实是合理的价格。
不算高也不算低，中等。
苏白笑道：“可以，那卢老板这个杯子，我就收了。”
苏白当即给老卢转账，算是钱货两讫了。
老卢也没想到自己才来，这被子就卖了。
原本还想着可能得等个十天半个月的，“今天遇到苏小姐是遇对了。”
虞青钱闻言哼哼，“怎么？我就多余是吧？”
老卢笑道：“我可没说，对了苏小姐……”
他看向苏白，把桌上其余的茶点往苏白面前推了推，“都尝尝看，要是喜欢以后我让徒弟给你做，送到家里去。”
苏白也不客气，拿起筷子吃了一小块萝卜糕，腊肉的香气加上萝卜的清香，入口顺滑弹糯。
“也很好吃啊。”
苏白啧啧赞叹。
老卢很是开心，疲惫麻木的脸上第一次有了光，“那苏小姐一点要去店里吃，味道还要更好上三成。”
又坐了一会，老卢收到一条信息后，也就告辞离开了。
看着老卢走出去有点缓慢的步伐，虞青钱重重叹口气。
“怎么了？”苏白问道。
虞青钱先喝了口茶，才缓缓说道：“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