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照古寻的看法,就算扶苏登上了帝位,这个问题他也解决不了。
在古寻浅薄的历史认知中,中国古代的官僚体系一直是向着臃肿这一趋势发展的。
秦国的三公九卿去掉一个虚设的太尉,一共才八个高级官员,而后世三省六部之下,光是六部主官,尚书加左右侍郎就十八人了。
这一方面是因为客观上的需求,毕竟只有足够数量的官员才能更高效的治理庞大的国家。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能当官的人变多了。
这又分为两个方面,一个读书人多了,另一个则是当官的渠道多了。
渠道不用说,从察举制到九品中正制,再到科举制,选官渠道一直在不断的拓宽,而秦朝现在连察举制都不成熟。
宋朝时,让王安石头疼不已的冗官冗员,根本上在于造纸术的完善和印刷术的成熟导致的读书人泛滥,再加上重文抑武的朝廷风气。
十年寒窗苦读,终得一朝中举,你不让人当官能行吗?
所有人都知道冗官的害处,也知道解决的办法,但是没人愿意去改变。
凡是处于‘士’这个阶级的人,都不愿意改变这种情况。
所谓的理想抱负大都是虚妄,他们读书就是为了当官。
他们每日挑灯夜读,三更灯火五更鸡的卷死了那么多同窗,为的就是中举后成为人上人。
如果中举了,却不能轻松顺遂的当上官,科举的含金量就会大幅下滑,几乎是在动摇‘士’这个阶级。
所有通过这个渠道升上来的人都不愿意见到这个局面。
换言之,基本也就等同于整个官僚体系不同意。
然而秦朝却不同于后世,纸还是价比金银的稀罕物,印刷术更是只存在于梦里,但凡能认个字儿,都算人上人了。
这种情况下,能当官的人太少了。
当皇帝的就是愿意分权,也得能找到足够多合适的人选呢。
当然,嬴政这种还是属于他自己的问题,中央朝廷的一切事务他都要亲自经手处理,累不死才怪。
处于这种纯粹的客观条件不满足的现实中,无论皇帝是谁,朝政体制大概也就这个模样,区别最多也就是累死皇帝,和累不死皇帝而已。
古寻也从没有动过改变的心思。
动摇阶级的事,谁来做都是个麻烦。
即使他有这个想法,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去实施。
扶苏听了古寻的话,垂首沉默了片刻。
他能听出古寻话里的意思。
他父皇是君父,他只是臣子,轮不到他去置喙对方的所作所为。
再抬起头,扶苏已经恢复了往常的温润模样,向古寻请教道,“老师,您觉得我现在能做些什么呢?”
郡县制的问题他解决不了,那就去找点自己能搞好的事。
“唔……”古寻摸着下巴沉吟了一下,回答道,“你现在……就想想办法去惹恼你父皇吧。”
“啊?”扶苏嘴唇微张,一脸茫然。
这是个什么建议?
惹恼父皇……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老师,这是……这是何意啊?”扶苏带着满脑袋的问号,有些磕绊的问道。
“你在朝中待着也没什么用,不如外放出去。”古寻解释道,“出去治理一方,积累一些经验,对你才算是实在的好处。”
扶苏点点头,倒也理解古寻的想法,不过还是苦笑着回道,“可是,也不必用这种方式来达成目的吧……”
古寻朝他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反问道,“不这样,你怎么外放出去?”
若是实行了分封,扶苏自然可以理所应当的离开咸阳这个秦国国都,不过分封不是不了了之了吗?
现在的他,还是最有机会登临帝位的储君候选人,正常情况下当然不能外放离都。
他可以主动向嬴政请求,不过于礼不合,成功的概率微乎其微,而且诸多朝臣大概率也会进谏否决此事。
综合算下来,还是直接想办法得罪自己的皇帝父亲最合适。
只要给了嬴政发作的由头,把扶苏贬出去,那就合情合理了,谁也挑不出毛病。
听到古寻的回答,扶苏想了想,发现还真就是这样,忍不住咧了咧嘴。
“那……我该怎么做呢?惹怒父皇这种事……”
这种事他没有经验啊!
但是这事又必须把握好分寸,太轻了没效果,单纯给他爹添了份堵,过重了话,小命难保不至于,但也不会好过。
古寻不甚在意的一摆手,“不用太细致,多跟你父皇唱唱反调也就行了,嗯……也可以表露出一些对法家理念的不满。”
“这种事一次两次不严重,累计够多了,他自然就把你打发出去了。”
“哦。”扶苏点了点头,神色还是有些为难,但也没再推脱。
老是这么说,那就这没办吧,主要是他本人确实也对外放出去治理一方比较感兴趣。
他也没有考虑将来会被自己父皇打法到哪去。
不需要在意,积累经验嘛,哪都可以。
北疆,陇西,东海,都可以。
古寻对此心里却有几分把握,认为如果嬴政真的决定贬扶苏出去,最大概率还是北地。
陇西太安生。
自从宣太后下阴手弄死了义渠王,灭掉义渠国后,西域就基本没什么乱子了。
总的来说就是人也少,事也少,扶苏过去除了看着黄沙呲牙啥也干不了。
除非嬴政决定彻底放弃扶苏,否则不会打法去陇西干吃沙子。
东海表面上陇西一样平静,然而实际上却是波谲云诡,暗流涌动。
齐国不战而降,致使国虽亡,人犹在。
齐国的旧贵族在齐国旧地内的势力依旧盘根错节,根深蒂固。
对扶苏这位年轻的始皇之子而言,复杂到他大概率无力理清的局面还在其次,关键是太过危险。
在这里,他一个不小心说不定会被刺杀。
也许绝大多数齐国余孽都知道害死一位公子可能招致的报复,但这年头,就是不缺胆子大的愣头青。
除了局势的危险以外,更重要的一点是,那里是海盐的主要出产地,全国的盐业多赖于此,背后蕴藏着天大的利益纠葛。
嬴政正在亲自着手扫平东海的齐国残余势力,自然不会再把儿子送过去,徒增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