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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这样的父亲,周显霁心底已是毫无敬重孺慕可言。

而得知早衰症或许有治,周硕那张脸神采奕奕,更添几分意气风发。

他往前倾了倾身子,一手克制地按住龙椅扶手,一手捻着佛珠,眼睛里透出几分野心:“花爱卿,这丹药何时能进献给朕?!”

“回禀皇上,东厂的方士们说,再观察二殿下一段时间,对药方稍作增删,便可送给您服食。”

周硕顿时大喜:“好、好、好!”

“那么立太子一事……”花宴浓迟疑,“陛下,恕微臣直言,如今朝中人心动荡,皆与立储立储之事有关,还请陛下早立二殿下为太子,以免引起不必要的猜忌争端。”

“花厂督此言差矣!”慕容焘站了出来,“二殿下虽然比瑞王殿下年长,但二殿下的生母乃是草原女子,他身上有一半草原血脉。将来若是有了皇嗣,那便要拱手称草原王为曾外祖父。正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难道我大周江山,从此要交到草原人的手里吗?!”

这番话引起了不少老臣的赞同。

周显阳暗暗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

他不是毫无准备,就来争夺储君之位的。

他身后,站着小扇子和长公主,以及她们替他拉拢的无数朝臣。

太子之位,他势在必得!

眼见朝中局势朝一面倒,一位宦官忽然提着拂尘急匆匆奔进殿内:“启禀陛下,齐鲁之地的数位大儒进宫了,如今就等候在殿外,似有要事面见陛下!”

齐鲁之地大儒辈出。

如今周国的文臣和读书人,几乎有五分之四的数量出自他们的门下,或者拜他们为师,或者拜他们的学生为师,因此即便是庙堂之上,这些大儒也颇有话语权。

如今听见他们亲自进京,尊贵如周硕也没敢端架子。

他道:“还不请进来?”

十几位鹤发苍颜精神瞿烁的老人,个个褒衣博带,鱼贯步入殿内。

不少文臣争相观看,忍不住窃窃私语:

“那位是我的恩师,他都八十高龄了还这样精神!等散朝之后,我定要请他去京中的金玉满堂吃两壶热酒!我今年也有六十岁了,也不知将来还有没有和恩师重聚的机会!”

“那位是我恩师的恩师,当年我老师家境贫寒,要不是他宅心仁厚免了束修收为学生,此刻我老师还在老家种田呢!”

“呀,那位是我的师祖,我恩师二十年前触怒天子家道中落,妻儿老小流离失所,便是他出手相助,给了容身之处。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呀!”

“……”

这些文臣有的正值青春、有的垂垂老矣,此刻看见这群坐镇齐鲁之地的大儒,不禁感触颇多,皆都满脸孺慕地红了眼眶,像是再一次做回了当年那个出身寒微四处求学的落魄少年。

周硕抬手示意宫人赐座。

他的语气难得恭敬:“不知诸位老先生进京,所为何事?”

为首的老人声音浑厚掷地有声:“国不可一日无君,亦不可一日无储君。草民等人这次进京,正是为了立储一事。”

周硕没料到,立太子一事竟然还能惊动这些老人。

他道:“您请言。”

“自古以来,‘立子以嫡不以长,立子以长不以贤’,天底下没有绕过嫡长子册立幼子为储君的事,史上但行此事的王朝,无一不陷入混乱之中,引得兄弟阋墙、手足相残。更有甚者,还会惹来敌寇入侵,以致生灵涂炭、国无宁日。”

这些大儒虽未直接挑明他们支持周显霁为储君,但态度已经相当明了。

有他们牵头,其余文臣再不敢拿血统之事附和慕容焘。

朝臣们纷纷跪地山呼:“请陛下立二皇子为储君!”

周硕眯了眯狭眸。

捻着翠玉佛珠的指腹几近发白,沉默良久,他才沉声道:“允。”

十几位大儒纷纷起身振袖,朝周显霁拜倒:“草民参见太子殿下!”

朝臣们连忙效仿。

一时间,贺拜的声音传出很远。

周显阳站在百官之中,垂在腿侧的双手攥紧成拳。

他不敢置信地盯着周显霁,面对这位看起来光风霁月的兄长,眼底终于忍不住杀意泛滥。

前朝之事,很快传到了后宫。

青橘喜气洋洋地奔进水榭,朝魏紫福了一礼:“娘娘大喜,殿下受封太子,不日就会举行授封大典!听说那些官员们原本为了立谁为太子争论不休,怎料突然从齐鲁来了十几位白胡子老头,也不知什么来历,嘴皮子好生厉害,称立二皇子为储君乃是老祖宗的规矩,天子愣是没敢顶嘴!”

齐鲁来的老头……

魏紫捻着棋子,心底一片清明。

想是二殿下请花宴浓帮忙,风雨兼程前往齐鲁接来的那些大儒。

他手上有太子殿下赠予的两支狼毫,那是三朝帝师留下来的信物,那些大儒们见了,自然会帮他一把。

慕容九里笑得眉眼弯弯,看起来格外人畜无害。

她丢掉手里的花生壳,脆声道:“我瞧着,这倒不是大喜的事。”

青橘不解:“慕容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慕容九里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魏紫:“只怕大喜过后,必有大悲。”

看完这场热闹,她哼着小曲儿离开了。

魏紫若有所思。

暮色四合。

随着夜色渐深,宫里的楼阁殿宇皆都燃起宫灯,盏盏连绵,渐次巍峨。

已是入秋的时节,宫墙外里飘来浅浅的桂子甘香。

魏紫提着灯站在寄北宫的高楼之上,她才沐过身,只梳了一个简单的高髻,髻边簪了一支金桂花碧玉叶的发钗,淡青色的宽袖和襦裙随风轻曳,月光照落在她的脸颊上,呈现出白玉一般的光泽,好似瑶台仙子月宫姮娥。

周显霁从前朝回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这么一幅景象。

他仰起头,清澈温润的眼底流露出一丝痴意。

等魏紫从高楼上出来,沿着花径急匆匆走到他面前时,他眼底的情绪被淡然取代。

他温声:“夜凉了,更深露重,你不在寝殿待着,出来作甚?”

魏紫眉尖轻蹙:“我担心你。这次你夺了周显阳的太子之位,只怕长公主他们不会放过你。对了,你在外面做了什么,怎么现在才回来?”

周显霁心中触动。

此情此景,多像担忧夫君晚归的妻室。

只可惜,小紫不是他的妻。

他垂下眼睫,解开系在身上的月白色缎面斗篷,披在魏紫的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