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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上,除了天子乃是真龙化身,其余人都不过是凡夫俗子,就算他周无恙是大周王朝的战神也不例外。

既是凡夫俗子,又怎敢与真龙争辉?!

从前他们都是皇子的时候,周无恙的光芒掩盖过他也就罢了,凭什么他如今继承了皇位、凭什么他如今贵为九五至尊,也还要被周无恙衬托的像个庸碌之人?!

周硕厌恶周无恙到了极点。

是,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从前是帮了他许多,但那些帮助说到底不过都是高位者的施舍和垂怜,跟垂怜一个乞丐也没什么区别。

周无恙借着施舍之命,明里暗里瞧不起他、作践他,他是在故意伤害他的自尊心!

什么大周战神,天下人根本就不懂他那副皮囊底下究竟藏着怎样恶心肮脏的灵魂!

说什么“愿意为了皇兄镇守边关、护佑江山”,谁知道他私底下是不是在准备谋反,反正那些将军只对他心悦诚服,反正文武百官也曾遗憾继承皇位的皇子不是他,他想谋反,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眠,周无恙活着,他寝食难安。

帝王的杀意,是天底下最锋利的宝剑。

那一夜,周硕对周无恙起了杀心。

他甚至比北燕人,更渴盼周无恙死在战场上!

后来,周无恙终于死了。

是他亲自下令处死的。

周无恙在悬壶江畔被砍头的那一天,无数百姓前来观看,他们朝他扔烂菜叶子和臭鸡蛋,骂他是祸国殃民的败类,骂他是背弃家国的畜生,还说都是因为他的缘故,才会接连折损北方十六州的土地。

昔年桀骜不驯鲜衣怒马的少年战神,成了人人唾骂嫌弃的过街老鼠。

而他慵懒地坐在塔楼上,拥着一件昂贵厚实的狐毛大氅,怀里捧一只珐琅彩描金暖炉,居高临下地遥遥观赏那副盛景。

容月岚跪在他的脚边,紧紧拽着他的袍裾,梨花带雨地求他重新调查悬柯寺血案。

她字字泣血,称周无恙是被冤枉的,他绝不可能做出那些丧尽天良之事。

他睨着她。

昔年奉若神女不敢接近的少女,如今也卑微地跪在了他的脚边。

他怜惜地轻抚她的秀发,仁慈地告诉她悬柯寺血案证据确凿,谁也救不了周无恙。

随着刽子手手起刀落,江边的那一抹血红分外明艳。

他把容月岚抱进怀里轻抚,满足地发出一声长长的喟叹,这一刻,心底的那口枯井仿佛被甘霖填满。

那一日,天地间下了好大一场雪。

那场雪压垮了许多村落城镇,还冻坏了绵延千里的良田,但那一天是他毕生之中最高兴的一天,甚至比继承皇位时还要高兴。

他以为他终于能够高枕无忧了。

他下令不准史官记载周无恙的赫赫战功,甚至不许他们提起这个名字。

他以为他的耳边终于能够清净了。

可是,玉敏铮那个不知死活的东西,竟然千里迢迢从西疆赶了回来,他带着周无恙生前使用过的战鼓,白衣渡江找他申冤,声称周无恙是冤死的!

他当机立断弄死了玉敏铮,可时隔十八年,又冒出来一个玉合欢!

父女俩都是一样的德行,一样的惹人厌恶!

隆庆大殿。

巨大的宫灯下,周硕双眼发红宛如滴血,死死盯着玉合欢,眼神之可怕,似要活吞了她。

慕容焘轻抚山羊须:“这件案子早已结案,现在拿出来重新议论,恐怕不妥。”

“有何不妥?”魏紫出声,“陛下英明神武爱民如子,不会让任何一个人枉死,想必心里面也是舍不得定北王和玉将军枉死的。”

“放肆!”慕容焘板着脸厉声训斥,“陛下的心意,岂是你一个臣子之女能够随意揣摩的?!镇国公府便是如此教育女儿的吗?!”

魏紫紧了紧笼在袖管里的双手,按捺住心底的叛逆,没再吭声。

魏绯扇跪在薛子瑜身侧,几乎恨死了魏紫。

本来他们家高门大户富贵显赫,只要不犯错,一辈子都能高枕无忧。

可是自打魏紫回来,一切都变了。

她的嫡女身份受到威胁不说,如今连整个家都面临灾祸,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真不明白她们为什么要重新提起惹陛下不快,爹爹和祖母也是糊涂东西,悬柯寺血案关他们家什么事,干什么要掺和一脚?!

旁人是不是冤死的,有那么要紧吗?!

过好自己的日子不就成了!

此刻,玉合欢红着眼睛捧着那卷旧布,脊梁依旧保持笔直:“证据摆在这里,陛下却不肯受理,敢问这是何故?”

少女的影子倒映在漆金莲花纹的地砖上,与庞大巍峨的宫殿相比,是那么渺小娇弱,然而其气势却是咄咄逼人,似乎是在妄图挑衅皇权。

周硕站在高高的御阶之上,他高大的身影被宫灯拉长变形,蜿蜒着覆落在御阶前,明明该是护佑苍生的君父,此时却宛如吃人的古怪巨兽。

他们对峙着,被殿中无数双眼睛盯着,谁也不肯率先让步。

就在此时,殿外传来唱喏声:“容贵妃到——”

殿门被宫娥们推开。

自请禁足摘月宫十八年的容月岚,时隔这么久第一次出现在众人眼中。

周硕不敢置信:“岚……岚儿?!你……你竟肯出来了?!”

容月岚仪态万方地朝周硕福了一礼:“臣妾给陛下请安。”

周硕红着眼睛,正要亲自上前搀扶,容月岚继续道:“听闻当年悬柯寺血案另有隐情,臣妾想起父兄皆受此案牵连而死,恳求陛下念在臣妾的份上,重新彻查此案,臣妾死而无憾。”

满殿寂静。

周硕表情变幻,神色复杂。

她的岚儿哪里是为了父兄,分明是为了周无恙!

即便过去这么多年,她也仍然没有忘记那个男人!

嫉妒宛如野草,在心底疯狂滋生。

不知过了多久,周硕才闭了闭眼,装模作样地抬手扶额:“朕的头好痛……定北王周无恙,是朕心里永远的创伤,朕没能在先帝驾崩之后教好弟弟,是朕对不起先帝。他若当真是被冤死的,朕定然还他清白。既然你们都想重查旧案,那么此案就让丞相负责。朕头疾发作,诸位爱卿自行宴饮,朕先行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