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冬天,却万里无云,旷野中风,弱得几乎感觉不到。明晃晃的太阳悬在人的头顶上,虽然远远不及夏天时那样炙热,却也让人的皮袄和铠甲之下,很快就生出了汗珠,与皮肤表面的泥土混在一起,散发出浓烈的膻臭味道。
倘若只是一两人身上散发出膻臭味道也就罢了,野地空旷,任何气味都能很快散去。可整整八千名狼骑,每个人身上都如此,那味道的冲击力,可想而知。
偏偏这种天气里,还不能解开皮袄和铠甲“落汗”。否则,看不见的寒气会直接穿透皮肤和肌肉,渗进人的骨髓。让贪图一时凉快者,转眼间就病得爬不上马背,甚至直接被送进鬼门关。
“啊――阿嚏,奶奶的,这是什么鬼天气啊。老子长这么大,第一次看到如此热的冬天!”有人被自己和同伴们身上散发出来的味道,熏得头晕脑涨,一边打着喷嚏,一边高声抱怨。
“热死了,真是热死了。这哪里是冬天啊,上次来时天气都比这凉快。”
“也不知道今晚宿营时,能不能找见河水。用热水擦上一擦,否则就痒死了!”
“我的天啊,靴子里全是汗,都听见水声了!”
……
四周围,小箭、大箭们,七嘴八舌地附和。每个人都对今年这个反常的暖冬,不满至极。却谁都不肯用脑子去想一想,如果不是今年冬天气候反常,他们怎么可能在大冬天走一路抢一路,一个个抢得盆满钵圆?
被队伍中不断响起的抱怨声吵得心烦,阿史那羯盘陀竖起眼睛,高声怒叱,“你们他妈的全都给老子闭嘴。谁再叫,老子直接将他扒光了,让他在马背上好好凉快凉快!”
近处的抱怨声戛然而止,但是稍远处的将士们,却根本听不到他的呵斥,仍旧继续怨天怨地。仿佛自己抱怨的声音大一些,就能让天气迅速变冷一般。
“去,传老子的将令,告诉领兵的伯克和大箭各自管好麾下的弟兄。有谁再胡乱叫嚷,乱我军心,杀无赦!”羯盘陀心中愈发烦躁,猛然扭头,冲着自己的亲兵们吩咐。
“是!”亲兵们齐声答应,随即冲出队伍,在外围拨转坐骑,一边逆行向西,一边扯开嗓子,将羯盘陀的命令传递给队伍中的各级将领。
领兵的伯克和大箭们听得心中一凛,赶紧抽出马鞭来朝着各自身边抱怨声最大的弟兄们身上乱抽。几百鞭子抽下去,所有狼骑终于全都闭上了嘴巴。然而,灰黑色的汗水,却不会受军令控制,沿着众人头盔的边缘,继续一股接一股往下流。
“伊里斯,继续组织斥候,头前探路二十里。只要遇到陌生人,无论其是否带着兵器,全都当场格杀,然后带着首级向我汇报。”羯盘陀丝毫不愿体谅狼骑们的处境,皱着眉头继续发号施令。
“是!”一名伯克打扮的将领立刻俯身接令,随即匆匆忙忙去调度斥候。言谈举止对羯盘陀极为恭敬,然而,在给麾下斥候们具体布置任务之时,却将命令悄悄做了一些微调
四周围的地形,几乎是一马平川。头前探索二十里远,根本没必要。即便真的在二十里外发现了埋伏,斥候们能不能及时将消息送回来也很难说。还不如探索稍微近一点,多安排几队斥候互相配合,以便在发现敌军之后,能够用接力的方式,将警讯成功送回。
“贺蛮,呼延奇,你们两个,各自带麾下弟兄,在队伍左右两侧半里位置,拉开为屏障。”根本没注意到伯克伊里斯的阳奉阴违,羯盘陀皱着眉头思考了片刻,又拿起了第二和第三支令箭。
“是!”“知道的了!”两名被他点了将的伯克,瓮声瓮气地答应。随即各自点起麾下一千兵马,在大队的两翼拉成纵队,以防备可能从侧面来袭的敌军。
“卡扎,把舆图拿出来,看看距离回纥汗庭还有多远!”阿史那羯盘陀却仍旧感觉心神不宁,皱着眉头继续吩咐。
\"启禀泥步设!”名字唤作卡扎的文官立刻捧着舆图凑上前,小心翼翼地汇报,“此处叫野狼泽,距离瀚海都护府还有不到五十里。”
“每十里提醒我一次!”羯盘陀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沉声吩咐。
“是!”卡扎躬身领命,心里头,却对羯盘陀的举动,好生鄙夷。
从今天早晨算起,这已经是羯盘陀第七次向他询问跟回纥汗庭的距离了。仿佛每多问一遍,路程就能减少几十里一般。
作为主帅,这种明显露出紧张的行为,很容易影响到全军。打了这么多年仗,卡扎从没见过如此缺乏定力的主帅。也想不明白,车鼻可汗明知道羯盘陀能力一般,仍旧让他带领队伍充当先锋。
“还有五十里,今天肯定无法发起进攻了。争取顺利在距离回纥汗庭十里处扎下营盘就好。”羯盘陀回头看了看仍旧挂在半空中的太阳,努力让自己的呼吸能够保持平稳。
麾下带着整整八千狼骑,对手却是一群乌合之众。按道理,他应该信心十足才对。然而,上一次的惨败记忆犹新,他无论如何都不想再经历第二次。是以,距离瀚海都护府营地越近,心态越是紧张。
虽然沙钵罗送来的密报中,已经明确告诉他,姜简此刻不在瀚海都护府。但是,谁敢保证,沙钵罗刺探到的消息没错,或者沙钵罗没有故意送回来假消息?
即便眼下姜简果真不在瀚海都护府,那里还有婆润从中原请来的帮手。无论姓胡、姓朱的,还是姓曲的,都是身经百战,绝不会老老实实蹲在营地里,等着他和他父亲带着狼骑去杀。
那些人一定会使花招。羯盘陀猜不到对手到底准备使什么花招,但是,却相信自己的判断在大方向上不会出错。他必须以加倍的小心,才能够不给那些人偷袭自己的机会。否则,万一再吃了败仗,哪怕是一场小挫折,他在族人中原本就所剩无几的威望,就会彻底葬送干净。
他已经知道父亲不会轻易放弃自己。也知道,沙钵罗再努力,也很难威胁到自己的地位。然而,他却仍旧输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