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上涂满了泥巴,头盔上缠着一圈儿沙打旺(沙棘),瀚海都护府斥候队正梯达古带着四名跟他做同样打扮的兄弟,趴在一窝干枝梅后,安静如草原上的石块。
如果不是反复刻意观察,哪怕从身前十步处经过,也很难发现将身体用泥土埋住了半边的他们,更何况,他们还在背甲之外,覆盖了厚厚的一层杂草。
为了追求最佳隐身效果,梯达古还刻意按照唐人教头的指点,在杂草之间插了几支鸽子花。这种草原上常见的野花,没有什么香气,在阳光下却呈现出妖异的蓝色。几只手指肚大小的蝴蝶不知道寒风将至,趁着天气晴好,围着鸽子花蹁跹起舞,给画面平添了几分清幽。
地面忽然微微颤抖,两千步之外,有一团暗黄色的烟尘直冲云霄。蝴蝶立刻受了惊吓,拍打着翅膀一哄而散。紧跟着,一大群沙半斤儿(沙鸡)悲鸣着从半空中掠过,慌慌张张地投向远处的丛林。
还没等悲鸣声消失,马蹄声已经贴着地面传入了人的耳朵。紧跟着,数十名身穿大唐甲胄,肩膀处却缝了两片黄羊皮的骑兵,赫然闯入梯达古等人的视线。
“都别动,他们肯定看不见咱们!”梯达古紧张地用手指抓住地面上的干草,用极低的声音提醒自家袍泽。
”是!”答应声细不可闻,四名瀚海斥候心脏跳得宛若擂鼓,却努力控制住各自的身体,强行压下爬起来逃走的渴望。
这是几位中原来的教头,手把手传授给大伙的本领。隐藏在敌军可能经过的道路上,伏击敌军的斥候,或者近距离观察从眼前通过的大队敌军,确定其规模和动向,及时汇报给自家主帅。
教头们脾气不好,动不动就拳打脚踢,甚至好几次,还因为梯达古藏得不够隐蔽,用鞭子抽了他的屁股。但是,教头们所传授的东西,却货真价实。
数日之前,当时还是伙长的梯达古和他麾下的弟兄,就凭着总教头胡子曰传授的本事,摸到了突厥前营所驻扎的白马湖畔,将一小队突厥同行,悄无声息地斩杀殆尽。那次行动,非但为他赢得了二十头羊、五匹骏马的赏赐和官升一级的荣耀。还让他的名字,在回纥十六部广为传播。
如今,光是主动托人说媒,明确表示愿意把女儿嫁给他的同部落长辈,就有六位之多。而他每次去回纥王庭的集市上买东西,卖货的少女,都会故意哼起欢快的调子,大眼睛看着他忽闪忽闪。
梯达古知道自己的长相远称不上英俊,也知道自己的家底儿在回纥只能算普通,更知道,自己的血脉跟那些长老、吐屯的子侄没法比。
自己之所以能得到少女们及其家中长辈的青睐,完全是靠自己从教头那里学到的本事所赐。而如果自己想让这份青睐保持长久,就必须将本领练得更扎实。
胡总教头说过,“师父领进门,学好学坏在个人”。梯达古相信这句话无比正确。也愿意按照教头们的要求去努力。
胡总教头还说过,“笨鸟先飞!”,梯达古也深以为然。自己也许不够聪明,可自己有的是力气,且不在乎吃苦受累。自己早晚会变得像总教头一样强大,一样睿智,一样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受到所有人的尊敬。不是因为他的血脉有多高贵,而是因为他的本领和功绩!
胡总教头说敌军派遣斥候头前探路,是为了防止遭到重兵埋伏。而探路的斥候,关注对象主要放在树林中,山脊后,或者其他可能隐藏大队兵马的所在,轻易不会关注地面。
所以,梯达古把自己前胸埋入了土坑,在自己的后背披上了杂草做伪装。
胡总教头说,敌军的探路斥候与其大队人马之间,通常会保持四到五里的距离,所以,梯达古强压下心中的紧张,耐心地等待探路者从自己眼前通过。
胡总教头说,经探路斥候确认为安全的路段,通常敌军大队就不会再检查第二次。所以,梯达古相信,自己能掌握敌军的最确切情报,然后带领麾下的弟兄们全身而退。
在梯达古眼里,胡总教头老练,睿智,且心中装满了来自中原的智慧。哪怕再复杂的事情,胡总教头都可以用简简单单几句话,解释得一清二楚。
他坚信,只要自己照着胡总教头的平时手把手传授的那些去做,今天就绝对不会平白丢了性命。
而接下来发生的事实,也证明了他学会的东西非常有用,他坚信的东西,更是一点儿都没有错。
二十几名突厥探路斥候,从距离他鼻子尖儿不到四十步远的位置,策马疾驰而过。却谁都没兴趣,对他藏身的位置,多看一眼。
短短十几个弹指之后,探路的突厥斥候已经跑出了三百步之外,而暗黄色的烟尘,距离大伙还有一千七八百步之遥。梯达古的身体迅速弓了起来,手脚并用,像马蛇(蜥蜴)一样贴着地面快速向后爬去。
“退后,退到二百步外那几簇干枝梅之后。”一边倒着向后爬,他一边用极低的声音吩咐,“留出足够的宽度,免得被突厥大队人马踩上。身体伏低,不用慌,探路的突厥狗已经过去了,没人会注意咱们!”
“是!”他麾下的四名弟兄小声答应着,与他一道爬向目的地。身体紧贴着地面,努力让自己与草地融为一色。
“突厥人行军,通常会六马并排。彼此间隔十步。”胡总教头传授本事之时,曾经认真地强调过。梯达古牢牢地记住了每一个字。
六匹马,彼此间隔十步,队伍的宽度就是五十步。如果突厥大队沿着刚才那几个探路斥候留下的马蹄印走,哪怕有所偏差,也不会踩到二百步之外那几簇干枝梅。
届时,趴在二百步外那几簇干枝梅后的他们,就可以从容地观察敌军。然后抄近路,将观察到的结果送回瀚海都护府行辕。
虽然眼下姜副都护出征在外,但是胡总教头和其余四位教头却在。婆润可汗有他们辅佐,定能带领大伙儿,确保回纥王庭万无一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