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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旗 > 其他类型 > 红楼绛珠记 > 第175章 莫负一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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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静静地看着她,默默地陪了她一杯酒。

妙玉苦笑:“十里山塘,无数艳帜。而我从未见过,更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营生。

“她们争花魁。我见台上的姑娘舞跳错了节拍,忍不住出声指摘。

“我父亲被人拿刀逼在后心不敢说话,我被带上了台。懵懂之中,在大庭广众之下,尽情一舞。”

说到这里,妙玉猛地又尽一盏酒,双手捂住脸,放声大哭起来。

那一舞,是她一切不幸的根源。

她舞得极美。

在场的不少风流才子,有会诗的,有会画的。

会诗的颂她“回风舞雪,翩若惊鸿”,会画的画她“纤手香凝,腰若杨柳”。

只半天不到,她的名字传遍了姑苏城的大街小巷。

十几家的老鸨都来见她父亲,探问这女儿卖不卖,什么价。

她父亲气得当着那些人的面儿,狠狠地甩了她一个大耳光!

“脏不脏?你踏那样的台,摸那样的琴,你脏不脏?!”

父亲大骂她一顿,看她哭,更怒了,几乎要动棍子打她。把她关进马车,再满面铁青地推开众人,疾驰回家。

可是,有心人早就偷偷跟到了地方。

紧接着,就有人发现了她家那一院子的老物件。

有人提亲,还有人做媒,最可恨的,就是还有人把她跳舞的美人图,献了上去。

从里正到新科进士,从县令到巡察御史,没一个不来她家走一圈的。

她父亲从婉拒到遇刺,最后无奈,只得令她身入空门。

可即便如此,他们还不肯放过这一家子。

六年前,有一天,苏州知府忽然大驾光临,说要跟他家“借”几样古董充充门面。

理由是皇帝即将南巡,打前站的王爷来了,要住在知府家别院。而这王爷最爱古物,所以借过去摆摆,等皇帝和王爷走了,再还回来。

这种情形之下,焉有再还回来之理?

然而俗话说的,灭门的县令,抄家的府尹。父母官,哪一个百姓惹得起?

她父亲只好装了一箱子古董给知府带走了。

只安生了半个月,那位被当做理由的王爷便亲自来了。

她父亲只得再装了一箱子。

王爷却笑着问她父亲:“你打发叫花子呢?!”

随从们摁住她父亲,王爷直接进了她家的院子,从里到外,看了个遍,啧啧称赞之后,却一件没拿,潇洒离去。

她父亲惊喜交加,跪在那里,高呼:王爷高洁,令人敬仰!

皇帝南巡结束,所有人都走了,这位王爷没走。

知府又来了,说,她父亲是前朝余孽,这么多价格高昂的古董,其实是替前朝皇室保管的;单等着前朝复辟,这些东西便会重新摆进大明宫含元殿。

她父亲立时便知道是这些东西惹了祸,马上表示,自己跟前朝无关,先父还是本朝头一科的进士,做过什么官,云云。

知府偃旗息鼓而去。

她父亲却知道此事未完,立即从挑拣了若干小件,悄悄埋在后山妙玉常去玩耍的隐秘地方。自己则双手高举剩下这些东西的清单,奉入知府衙门,说愿献给朝廷。

听到此处,黛玉不由得一声长叹。

这妙玉的父亲,真是书生气啊!

“你也听出来了?”妙玉又哭又笑,“那位王爷站在那里,冷笑着问:献给朝廷?你的意思是说,我和知府大人若是笑纳了,便是替朝廷抢了你家产么?

“你这是构陷!”

“什么构陷?是因为如果是献给朝廷的,那应该入册入库,跟这两个败类,可就没关系了。”黛玉叹息着摇头。

于是,妙玉的父亲被赶了出去。

清单却不知所踪。

又过了七天,家里便遭了“山匪”,整座院子被洗劫一空。妙玉的父母,也被乱刀砍死在了家里。

至于妙玉,因早就住进了庙里,所以逃过一劫。

黛玉看着她,满目同情。

“我得了消息赶过去,我爹娘,浑身是血面目全非,就像是破抹布一样,被扔在院子里、水井边。

“我父亲手腕上有被绑缚的痕迹,嘴里塞着的黄绫布都没取出来。

“我母亲……赤身裸体……”

妙玉的眼神已经恍惚了,泪水如瀑般落下。

黛玉听到这里,闭上了眼睛。

杀人不过头点地。

哪怕真是杀人越货,也不该这样,羞辱女眷。

……畜生!

妙玉又笑了一声,满脸是泪,低低地说了一声:“我当时看着他们,我说,好脏啊。”

“胡说。”黛玉应声反驳。

妙玉失神地坐着。

黛玉并没有看她,只是轻轻地、坚定地说道:“那两个畜生不如的东西,才是脏心烂肺、腌臜混账!”

妙玉从凳子上跌落到地上,就这样伏在尘埃里,放声痛哭!

“爹!!!

“娘!!!”

黛玉看着她哀恸颤抖的肩背,深吸一口气,仰头饮干一杯酒。

直到妙玉哭到几乎晕厥,黛玉才叫了她的丫头进来,把她扶起来,再度坐在桌前。

擦了脸、洗了手,再喝一碗醒酒汤。

“那清单,你还带着么?”黛玉一针见血。

妙玉点头:“带着!这些年,这份清单我从未离身!

“我父亲当年誊了三份,一份上交,一份留在自己家里,还有一份便跟给我的小物件一起,埋在了后山。

“等我办完了父母的后事,卖掉院子,再度回到庙里时,我家老仆才来找我,把一应事情都告知我,还带着我去挖出了那些东西。

“等我看到清单,我就知道,其实我父亲是有心理准备的。他早就知道,这两个禽兽,绝对不会放过我家。

“他让我拿到东西之后立即上京,什么都不要说,找个位高权重的府里,在家庵中好好活下去。”

妙玉低声说着,从袖袋中拿了一张略有些发黄的纸出来,小心地摊在了黛玉的面前。

黛玉没有动手触摸,只是从上到下看了一眼。

妙玉的父亲做事十分仔细板正,一笔一划注明了是什么东西、有多少年头不说,还写清了在当时,那物件值多少钱。

共计:三百六十九件,其价:两千九百三十七万七千五百余两。

黛玉抬头看向妙玉。

妙玉指一指正放在黛玉房中多宝阁上的点犀乔:“如今的市价,至少一千两。”

黛玉轻叹,看着她,眼神复杂:“去荣府打秋风的一个姓刘的村妇,你给过她一个成窑五彩小盖钟?”

妙玉一愣。

“那钟子值多少银子?”

“……百来两吧。”

黛玉道:“她一个二十两银子能一家子过一年的村妇,骤然间得了一个百两上下的钟子。

“你猜,会不会有人,已经因此盯上了贾府,盯上了栊翠庵,盯上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