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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离别

植物在春季萌芽,生长,在入秋的时候开始衰败——一般来说都是如此。

但是我出生的时候,正好入秋。

秋季萌芽,在大雪纷飞的世界里生长——我好像天生就更适应冰冷的天气。

小的时候我跑到大雪里假装自己是个雪人,一蹲就是一两个小时,等我爸出来找我的时候,我还能突然跳出来吓他一大跳。

也不知道是遗传的谁的。

就是后来我爸因为在大雪天里找我,感冒发烧了,我妈生气就把我揍了一顿。

据说自从生了我之后,我爸的身体就变得比普通人要差一点了。

或许,是差很多吧。

……

从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我跟其他人不一样。

像是一口气爬十八楼气都不用喘,顺道从十八楼跳下也不会摔死,要是摔断个腿脚走回家走着走着路上就又自己长好了这种都还是小事。

最大的事是……

我可以读心!

好吧,其实也不是读心。

别人心里在想什么我猜不到。

只不过只要我看到他们,我就能看见他们现在是什么样的情绪。

比如我爸看见我的时候就是爱,被我惹生气了的时候也会有恼火,但更多的还是爱。

而安安姐姐呢,看见我就是好奇和喜欢,吴爷爷和明秀哥哥看到我也是喜欢,而隔壁二胖是害怕,校门口的野狗是崇拜……

我妈看见我的时候……就什么都没有。

不管她是看起来心情不错地对我笑,还是一脸严肃地对我发火,我都感觉不到她的情绪。

情绪就像一条条线,缠在人的身上,当人心乱了,产生情绪的时候,那些线就会四散出来。

我看得见所有人身上的线,我爸的,我自己的,却看不见她的。

就像她怀疑我到底是不是她的种,其实我也怀疑我爸是不是给她戴了绿帽子。

不过就我爸那种只要看见她浑身的线就开始打结的恋爱脑,我应该是没有别的妈了。

唉。

……

其实她人挺好的。

生了我之后,我爸的身体一直都不好,她一直一直都有把自己的能量给他。

我知道这件事之后,觉得内疚,也想把能量输给我爸,但因为第一次做这种事,我好像做错了。

我爸晕倒了,看起来很难受。

好心办坏事,说的就是我了。

那时候我在房间外面等了很久,很久很久才等到她出来。

她看了我一会,我以为她会骂我,或者罚我,但她说:“以后我会教你怎么使用修炼和妖力,但不要把自己的力量用在错误的地方,知道吗?”

她还……挺是非分明的。

……

妖力。

原来她是妖。我也是妖。

在她的教导下,我进步得很快,跟她的关系也逐渐好了起来,我爸看到我们关系变好,也很开心。

那段时间,我们家的气氛很和谐。

我还是看不见她身上的线,我却开始猜想,是不是因为她修为太高,而我的修为还不够,所以才看不见的?

或许真的是这样的。

但随着我和安安越长越大,而我爸一点点变老,我开始害怕一些事情的发生。

生老病死,对于人类来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可我不想让我爸死。

他是这世界上最好的爸爸。

他教会了我说话,教会了我走路,教会了我第一次骑自行车,第一次做饭,我受伤了他会心疼,我获奖了他会替我开心,他是这世界上最好的爸爸。

可他只是人类。

只是因为生下了妖族就耗尽自己大半生机的普通人类。

他的寿命甚至会比普通人更短。

为什么,为什么人类的寿命就那么短呢?

我去问她,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延长爸爸的寿命。

她说有。

但她也说:“你延长了他这一世的寿命,下一世他的命数会变得艰苦。”

“那、那不能让爸爸跟我们一样变成妖吗?”

她看了我很久,说:“妖不是永生的。你用这一生,耗尽他所有的来生,他是可以陪你走到最后了。等你死后呢?”

她的语气算不上多严厉,是一如平常的冷静平淡:“你还可以去转世轮回,留他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吗?”

我知道她说的话没有错,可她这样不含感情的话语却让我忍不住去质问她:

“难道你就一点都不伤心吗?爸爸他不是要去哪旅游啊,他是……他是要死了……”

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一般的难受,我的鼻子也开始发酸,“等他死了,你就再也见不到这个人,你再也看不到他,再也碰不到他,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

眼前被泪水模糊,她的样子也被模糊,我看不清她是什么样的表情,是依旧冷漠,还是也有一点悲伤,只是我自己的声音已经嘶哑难听:“他死了……你就再也吃不到他做的菜了,你再也听不到他喊你的名字……等你喊他的时候,也再没有人会回应你了……”

悲伤与不舍的情绪将我淹没,几乎要将我溺毙,我忍不住抓着她的手跪了下来,告诉她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

“他死了……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这个人了……”

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就算活着的人用尽一切办法想要留下那个人存在过的痕迹,影像,录音,他送给自己的东西……

但那终究也只是一堆无法代替他存在的没有温度的纪念品。

他就是不在了。

没有人再会像他那么温柔地喊你的名字,没有人再会像他那样复杂而又坦率,没有人再会一边对你撒娇,又一边用自己的方式宠着你,没有人,没有人……

一旦失去,就是永恒的失去。

她到底明不明白,这个世界上最简单,最痛苦,也最让人无法接受的道理啊?

……

爸爸还是走了。

爸爸爱着她,也爱着我和安安,借由他的爱将我们牵到了一起,组成了一个家。

他死了,这个家也就散了。

她还是会像以前一样照顾安安,关心我,但不对,怎么都不对。

这里不是家。

在安安也逐渐老去的时候,我也准备走了。

她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但她确实是一个好老师。

除了没有教会我怎么像她那么冷漠地面对生离死别,其他妖类应该知道的一些事情,她都告诉了我。

当然,她也告诉我,因为没有人教过她,所以有些事情她也不知道,她要我记得注意。

她说我太重感情,生活在人类世界里只会一次又一次地受伤,所以让我回妖的世界去。

虽然很多妖族性格恶劣,但是也有一些好心的妖族,而且大多数的妖活个上千年还是没有问题,好好修炼还有成仙的机会,不管是交朋友还是什么,我都不用担心会轻易失去他们。

她跟我说这些话的时候,或许是真心的,像是那一刻,我在她身上看到了爸爸的痕迹。

人类世界并不适合我。

我觉得她说得很对。

我无法接受一个又一个亲友的离去,但我偏偏又是爱热闹的性子。

亲人,朋友,爱人,这些我都不能缺失。

她给了我适合生活在冰天雪地里,可以独自一个人忍受严寒与孤独的血脉,可爸爸给我的属于人类的血脉却让我向往热闹的,群居着的,像是夏天一样的世界。

在离开前,我去跟她告别。

只是走到书房的时候,我却停住了。

从书房的缝隙中,传出了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

她坐在电视前,播放着爸爸还在时拍下的一段影片。

那是我刚出生不久时的事情。

她、爸爸、安安,还有一边被放在摇篮里的我。

电视里面容年轻的青年涂好一个陶土娃娃,放到了她面前。

青年的眉眼弯弯,就像从未离去。

“这次,小今再也不准把它弄坏了,知道了吗?”

……

苍老的手抚过那四个已经有些年头了的娃娃,停在了一个娃娃的身上。

她抚过娃娃唇角那颗小痣,半晌,将它还有它所爱着的娃娃们一起,收进了神识空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