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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房门口,老妇身子佝偻,一袭青花布衫洗得发白,满头银丝,脸上沟壑交错。她望着黑漆漆的房间,不知所措地摩挲着手,有些卑微地低声道,“大人,这是哪里啊?”

明明看似花甲老人,可声音听起来不过中年而已。

叮当叮当,有声音从阴影里传来。

老妇闻声回过头,眯着眼看那黑暗中出现的人影。有那么一瞬,她仿佛不是置身这黑暗的房间,而是家中午后的小院。一人从屋角转过来,笑吟吟喊道,娘。

“娘,是我啊。”祝绝没有在笑,他脸上满是苦涩。

可老妇笑了,脸上的褶皱舒展开来,似乎一瞬间又回到青春之时。哪怕看起来和以前那么不一样,那也是她的儿子,她的儿子真的没有死。

祝母嘴唇抖动,抚摸着祝绝的脸许久,才笑着流下泪来,“白了,高了,胖了,气派了。”

“娘,您为什么会来,我,活不久了。”祝绝心情复杂,临死能见娘亲一面,他自然是喜悦的。可反过来,岂不是要娘亲眼见他身首异处?

祝母这才注意到祝绝手脚都被铁链锁住,几乎站立不稳,“小绝,为什么会这样?他们明明告诉我说,你出人头地了啊。”

“孩儿,杀人了。”

“既然参军,杀人不是很正常的吗?”

“这……不是战场上杀的。”

“啊?你啊你!”祝母恍然,伸手在祝绝肩膀上一捶,又突然想到什么似地,转头往身后看去。

屋外静悄悄黑漆漆一片,只有一盏灯笼放在门口,灵芝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

“趁着没人,我们快走。”祝母拉起祝绝,力气大地把祝绝拉得一个趔趄。

“没用的,娘。”祝绝挣脱祝母的手,晃了晃手上的铁链,“刺史府人多眼杂,你我又不认路,我这一身镣铐,如何逃走?”

祝母眼睛一暗,又突然亮起来,手在衣兜里摸索片刻,掏出两把钥匙,“这是我来之前,一位气派的大人给的,他说让我交给,自己的亲生儿子。你看,这有没有用?”

祝绝忍不住心头激动,两把无缘无故的钥匙竟然在娘亲手里,当此之时,还能为何?

“可以走了吗?”刚取下锁链,灵芝的声音突然出现在门口。

祝绝连忙挡在母亲身前,迟疑道,“是师傅叫你来的?”

“还能是谁。”灵芝将灯笼熄灭,又把刑房门重新锁上,“你不识路,跟我走,莫掌灯。”

祝绝拉住母亲,刚要跟随。

“还请祝夫人留下。”灵芝突然道。

母子二人脚步一顿。

“你以为出刺史府就不会重新被抓?到时候连公子也要背上私纵人犯的罪名。”灵芝举手示意祝绝不必激动,“所以公子要送你去官差不敢搜查的地方,你带着祝夫人,岂非连累她。一旦事发,祝夫人也难逃一死。不过你放心,现在府内无他人知道祝夫人的身份,有公子在,必会让夫人生活无虞。”

“灵芝,我怎能独留娘亲?能不能……”理似乎是这么个理,可祝绝才刚见到母亲,如何舍得。

“要么你听吩咐,要么就都别走。”

“灵芝?”

“要么你听话,要么就都别走!”灵芝垂下眼,重复一遍,没有任何表情。

祝绝有些恍惚,眼前的灵芝好像变成了庙里怎么乞求都不会动容的泥胎,他不太认识。

“小绝,他说的对,你快去,只有你活着,娘才能安心。”祝母用力掰开祝绝的手,将他往前一推,“娘再也受不起失去亲人的痛苦了,快走。”

即使再不舍,祝绝也只能离开。

灵芝带着祝绝绕着墙边在黑暗里穿行,可谓轻车熟路。而今日府内也似乎少有的安静,两人居然一路没遇到一个侍卫或者下人,顺利从后门走出刺史府。

路口,一辆马车边,罩在一袭黑色披风里的男人听到动静,转过身来。

“师傅。”祝绝对崔瑾的感激,岂是千言万语能说完,到头来,也只能化作这一声呼唤。

崔瑾叹了口气,神色有些忧伤,“我本不该徇私枉法,可今日见到你母亲,终是不忍。我接她前来,本意是让你母子团聚,也给你个惊喜,又怎忍心让你们生死永隔。”

“那师傅,还有娘亲,真的没事么?”

“我毕竟是刺史之子,无凭无据的,只要你在王府安分守己,不被抓获,我定能保令堂平安。”

“王府?!”

“你觉得除了王府还有哪里能躲过搜查?我已托付世子照料你,你听世子的吩咐,莫要惹事。”

“可是,我……”祝绝听到王府二字,实在胆寒。他一介草民,王府那是以前一辈子也不敢肖想的地方。何况他和世子一面之缘,可能还留下了坏印象,不由得他不犯嘀咕。

咳咳,崔瑾猛然一阵咳嗽。

“师傅,您受风寒了,是因为操心我的事么?”祝绝连忙上前为崔瑾顺气。

崔瑾摆手示意无事。

突然,院内有一人高喝,听声音离后门没有多远,“祝绝不见了,赶紧搜查。”

崔瑾一把拉住祝绝,把他往马车上推,“快走!”

“那,师傅保重。”祝绝听到呼喝,早就吓得六神无主,顺势爬上马车,却见里面坐着另一人。

“霍远,照顾祝绝。”崔瑾向马车内的人招呼后,催促着车夫离开此地。

马车得得,渐行渐远。

崔瑾此时已没了那焦急神色,而是看着马车离开的方向思考着什么。刺史府里,静悄悄的。

祝绝心慌意乱,几次掀开车帘向外看,直到马车走过两个街口,未见动静,方定下心来。

“祝绝?”车内之人开口。

祝绝这才想起车内还有一人,这些日子崔瑾的教诲又涌上心头,顿时觉得自己刚才那番焦急不安的样子有些失态,忙端正姿势,“这位,霍……”

“霍远,世子近卫。”

“哦,霍叔,今日有劳霍叔了,在下感激不尽。”祝绝打量了一眼霍远的样貌,施礼道。

霍远淡淡瞥了一眼祝绝,神色不变,“不必如此多礼,我虚长你七八岁,叫声大哥就好。”

祝绝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这位霍大哥,委实显得有点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