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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四刻,藏娇殿。

美人正烹茶,茗香袅袅,神情专注。

他连头都没抬,似是早料到会有贵客,邀请道:“陛下可要尝尝这腊雪煎茶?”

容岑在他对面坐下,便见骨节分明的手递上一盏热茶,玉瓷杯中青绿透亮,馥郁雅气扑鼻,入口柔回味甘。

明前龙井,齿颊留香。

太后已加强宫中守卫,意欲在近几日完成皇权更迭,容岑花费不少时间避开耳目绕到藏娇殿,这里却依旧松弛得不像话。

十几名使臣悉数亡于此,太后不可能放过这一极有力的废帝罪证,而他作为唯一活口不但没被关押,还能“风花雪月”。

美人所坐之处侧头便可观窗外风雪,他点燃熏香时,容岑下意识皱眉,闻出熟悉的清香后眉心舒缓。

品茗,赏雪,焚香,如此悠哉。

南浔有北扩之心非一日之事,太后为对付她竟不惜与虎谋皮?

“还未曾问过陛下,所来何事?”

思绪被打断,容岑敛神,按原计划先唬他一唬:“朕来救你的命。”

美人一愣,随即笑了。

“有劳陛下挂心,在下活得很好。”他扫过容岑身上的小太监服,复而又笑,“况且陛下自身都难保,即便我当真身陷险境,你又如何救得了我?”

自身、难保。

容岑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

太后阴险狡诈,于南浔而言,与其合作又何尝不是以虎谋皮。

八方馆如今被各方盯着,有重兵把守,幸免于难的那三人都处于监禁中。

不止容岑,藏娇殿这位亦有自身难保之患。

所以太后不是没动藏娇殿、也不是不想动他,而是动不了!

容岑茅塞顿开,开门见山问道:“那十六名使臣,现在何处?”

使臣团必不可能只是使臣团,南浔定还有不为人知的谋划。太后受其牵制,不敢轻举妄动。

“已接连被虐杀而死了,陛下又何必明知故问?”他话中分明带着淡淡的嘲讽,脸上表情却平淡如常,再次为她斟茶,“陛下想说什么?是要告诉我最好听话,否则我就是第十七个吗?”

“你已是第十七个。”

四目相对,容岑缓缓道出早在心中斟酌过数遍的措辞,“今日早朝……”

“不必多说,我皆知晓。”美人丝毫不怕暴露他的情报网,仿佛已看透她的心思,语气似有不齿,“所以你是来向我借兵的?”

?她根本就没想过要借兵啊!

容岑微愣。

美人想刀一个人的眼神完全藏不住了。

容岑感觉对方瞪着眼是在喷她——不是吧不是吧,怎么会有人真的这么废,连祖传的皇位都坐不稳!拜托我可是南浔人啊,你堂堂大胤皇帝竟然也要无耻地通敌叛国吗!

虽然容岑也很疑惑,为何他一介古人的心理活动能做到比她还现代化。

“没有,慢走不送!”

美人收回容岑手边的玉瓷杯,立马就要将她才浅尝一口的好茶倒入痰盂。

容岑看得肉疼,心更疼。

那可是千金难得一两的明前龙井啊!充盈国库的珍宝诶!

脑子还没下指令,容岑的胳膊就已横在美人身前,纤细的手护下她的珍宝。

一口干。

简直是焚琴煮鹤牛嚼牡丹,啥也没品出来,纯暴殄天物。

美人:“……”

“朕并非来向你借兵。”容岑松开按住他的手,站正了身子。

“南浔为寻求和平相处之道而来,我大胤自然乐见其成。朕先前行为不端,他日定设宴赔罪,以最高国宾礼相待。使臣们既安然无恙,还是尽快解开误会为好,切勿伤了两国之谊。”

很官方的套话。

但给出了足够的诚意。

可她也不是真就无所求,先给戴个崇尚和平的大高帽,既然你们家使臣还活着就赶紧出来露面,别影响咱两国和平,更别让人误会我堂堂皇帝沉迷男宠玩死了你南浔十六位使臣。

对方是个聪明人,不会不懂她的意思。

这台阶给了,他若不下,便是南浔觊觎大胤国土想点燃战火。

多年来南浔一直用冠冕堂皇的理由掩饰起战之心,一旦暴露在明面上,得不偿失。

“陛下高见。”

美人揖礼,冷不防话音一转:“那你来前可否想过会命丧于此?”

容岑心头一惊,终于想起被忽略得彻底的问题。

这是靠权力厮杀的旧王朝,她手中无一兵卒,竟妄凭道德绑架他人乖乖就范。

可笑至极。

毫无还击之力的容岑自知难逃一死,却听男人含笑开口,语气熟稔。

“也该你栽我手里一次了。如此,我祁奚欠你容云期的救命之恩,今日便算还清。”他为她斟了第三杯茶,用的是使臣对国君的礼仪,“在下来胤月余,还未尝过京都特色,不知陛下何日设宴?”

几番转变,容岑皆看在眼里,足以确定他的善意,心中不解却未言明。只是兀自深思,眸色微暗:“且待帝师大丧。”

多事之冬,她需亲去送帝师最后一程,以安其魂,慰老臣心。

祁奚七窍玲珑心,自是看透,眼神复杂,“出宫容易,陛下再想进来,那可就难了。”

从生杀予夺全由他人决定的恐惧中脱离,容岑复又捡起了她的傲气。

“朕回自己家中,有何难?”

-

龙章宫。

嘴里塞布被绑在龙床的周耿见一小太监踮着脚鬼鬼祟祟进来,急得焦头烂额。

叫人,他万一被杀人灭口了怎么办,那谁伺候陛下啊?

不叫人,也不知来者善不善……

容岑顺利从藏娇殿溜回来,轻轻关好殿门,刚回头,就和想叫又不敢叫的周耿对上了。

周耿眼睛一亮,顿时“唔唔唔”起来,手脚并用挣扎着。

可惜未果。

容岑帮他从束缚中解脱。

“陛下您无事吧?奴、奴才醒来就这样了,奴才也不知为何……但奴才绝无二心!奴才对您的忠心天地可鉴!”

周耿自觉跪下请罪表忠心。

“无事无事。”

容岑不在意地敷衍道。

他确实不为何,但她可太知道了,毕竟她亲自给他龙袍加身的。

“或是歹人所为,朕不会怪罪于你。”趁周耿换龙袍的间隙,容岑迅速把没被他注意到的太监服换了,扔进暗格里,又问:“你醒多久了?可有看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