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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旗 > 武侠修真 > 玄隐剑 > 三九二.锦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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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柔醒了。

曾以为那个筑了二十年的壳子碎掉之后,她将永远无法与真实的自己共存。但醒来时,她的心却莫名感到安宁。

难道是因为顾襄正在她的身边吗……

思维并未因长时间的沉睡而迟滞,顾柔试着运气片刻,便知道自己的内伤已经好了七八成。

这种内伤,连顾云天都未必有办法。唯一或许有效的,就是足以疗愈任何内伤的天下第一内功定风波。何况神秘人是用定风波伤她,再用定风波疗养可谓会逢其适。

“他为了你,都肯救我?”

顾柔当然猜到了是谁,但实在是费解到了震撼的程度。

“不全是为我。”顾襄没有多说。

这不是救不救一个人的问题,而是与所有人命运息息相关的转折。只是此刻和她说这些还太早。

“我绝不会改变自己,更不会助你们做事。救我,没有任何意义。”

是的,我不会去对付顾云天和谢酽的,甚至我也不想再看见他们。不是因为不恨。

而是改换立场意味着我承认之前的二十五年全是谬误。意味着我把珍重亲人视为错位的补偿也全无用处,如今仅剩的“亲人”却是毫无血缘的顾襄。

那太荒唐了。

顾襄了解她,所以只是点了点头,“一切等三天后再说,现在,我们该出发了。”

……

其实,原本他们想两个人好好过完这七天的,至少也要偿还从前没来得及实现的心愿。他们要没人打扰地从早到晚腻在一起、要漫无目的地穿过热闹的街巷、要给对方做一桌最合心意的菜……

可惜,这些终究不属于他们。

为了保证万无一失,他们和孟梁夜以继日探讨如何在疗伤过程中尽量减少真气损耗,以免顾柔没救活,江朝欢先心疾发作死掉。

结果他们倒的确实现了一天掰成两天用的计划,一刻钟都没浪费,救人也算顺遂。可这样的情景让人实在无法不联想到十五年前的往事--

最后一战前夕,江玄舍下半身内力,换回嵇无风一条命。

时移世易,终曲再次奏响前夜,江朝欢也选择用大半内力救下顾柔。

命运的轨迹竟然惊人得相似。此刻,他们又一次见证了何谓宿命轮回。

“复现淮水之役,没让你把这件事也复刻了啊!”

孟梁唉声叹气了好几天,却不知该埋怨谁……江朝欢因为真气急遽流失,折红英再次发作昏迷。看到顾襄走了出来,孟梁终于忍不住又对她抱怨了一遍:“你到底为什么同意他这么做的啊,你明知道他本来就没多少时间了……”

是啊。遗憾吗?

顾襄沉默着,想起了那天晚上他的话:

“顾襄,你听我说。我就算什么都不做,也没有治好的希望。至于武功,七天后怎么都恢复不了,是否失去一些内力没什么区别的。但顾柔活下来,局面或许会大为不同。”

我只是想让牺牲最小化。我不想再看到任何一个人死在我面前。

付出同等的代价,换来更多的可能,不值得吗?

就在那一个瞬间,江朝欢也忽然想通了淮水之役中困扰他的最后一个谜团。至此,他隔着十五年的时光看到了那场大战,在江玄视角中的全貌。

“原来,确实只有真正面临同样的选择和情势时,我才能切身体会到他的心境。”

可能真的是宿命吧。毕竟,每个人都说他们太像了。像到连通往结局的道路都如出一辙。

可是,还是会遗憾吧。

曾以为还有无数个日日夜夜的相守,却在不经意间已走到了尽头。

他们这一次出发,默契地没再说“对不起”之类的话。

因为遗憾,并不是无奈与悔恨。

“道”远比“术”难。

完全能看清对自己最有利的方向,但最终,他们还是踏上了那条遵从于心的末路穷途。

……

淮州。

瑞光塔外十里,北淮口桥头。淮水之畔。

林林总总好多人,热闹非凡。

见到江朝欢一行,范云迢对身后丐帮众人嘱咐了几句,便和范行宜迎了过来。

丐帮首领与邪魔外道站在一起,不免有人侧目,但更多人是且惊且疑。毕竟前段时间江朝欢背叛顾云天、顾襄刺杀谢酽的消息天下皆知,他们一时难以辨别这群人当下的身份,以及此来的目的。

不过,几人恶名在外、积威甚重,一时却也无人敢置喙。

“这么短的时间,召集武林总盟来此参会,辛苦你了。”顾襄真心实意感激她。

嵇盈风临走时让范云迢一切听顾襄安排,于是七天前,范云迢依言重新聚拢合盟,以歼灭魔头谢酽的名义,把近日深陷魔教疯狂屠杀阴霾的正道各派带来了淮水。

“唉,我没做什么,是盈风姐姐打下的基础好。还有魔教近日实在太触众怒了。”范云迢眨了眨眼,谦虚道。

随即望向江朝欢,发现他不仅醒了,看起来还恢复了往昔的神采,不禁替嵇盈风开心。但再一想到此刻该来的人都来了,唯有嵇无风和嵇盈风来不及赶回,又有些失落。

嵇无风这一去已经半年之久,范云迢坚定等他的心却从未变过。

她一直相信,他会回来的。

而她只需要做好该做的事,相信他所信之人。

这样,他们重逢的那一刻,可以相视一笑,便继续毫无阻隔地并肩同行。

……

其实嵇盈风到西域后已经与罗姑、苏长曦联络上,救出了嵇无风。若非一个月变成七天,想必他们还是能赶上的。

世事总有些缺憾,江朝欢并不纠结,只默默看向了独坐角落的那个身影--

与每次现身一样,都是面具或假面遮掩,仿佛三年的脱离人世让他已经不会与外界共处,或者说不敢面对“嵇闻道”这个人的存在。

在真相尚未觅回之前。

这张陌生的面孔写满中年人的沧桑,没有人知道他是谁,但他周围自觉空出了一圈,因为本能的对危险、对强者的感知。

该来的人,确实已经来了。

除了另一个主角。

下一刻。

江朝欢收回目光,与顾襄相视凛然--

远比众人内力深厚的他们听到了熟悉的笑声轻轻漾开。最后的主角,终于登场!

“魔教……魔教来了!”

紫缎大旗铺陈成片闯入视野,看不到边界;骤然泛起的无数呼和声潮水般涌来,顷刻席卷江岸,比钱塘涨潮的声势都要壮观。

前呼后拥,大纛高牙,排场比往日顾云天还大得多,他们张望了半天才从浩浩荡荡的队伍中看到了谢酽的身影。

一时,正道群雄满腹怒火喷薄欲出,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去把这个疯子撕碎。然而,没人敢付诸行动。甚至在魔教逼近之前他们就纷纷自觉退开,让出一条路来。生怕被哪个魔头看不顺眼当场杀掉。

谢酽自然而然地在主位落座后,睥睨泱泱来客。与之视线相接的人都慌忙垂头,他不免感到兴味索然。

终于,目光路过江朝欢与顾襄,他浮起了淡淡的笑意,而当看到一旁的顾柔时,笑容变得更加真切而炙热。

显然,顾柔还活着这件事超出了他的预料。

但他对此并非惊怒,而是惊喜。

一招手,所有的称颂声戛然而止,魔教众人齐齐转向谢酽,躬身等他指示。此刻写在每个人脸上的,除了恭敬与臣服,还有整齐划一的恐惧。

“姐姐?”

他盯着顾柔亲热地叫了起来,“没想到我亲缘这么深厚呢!才杀了一双,又送上一个!”

所有人噤若寒蝉。

欲望总是以厌倦收场。但惊喜不同,因为惊喜是未知的期待,远远凌驾于欲望之上。

这是这段时间以来谢酽的感悟。

而现在,谢酽也第一次切身领略了“惊喜”的美妙。

他若是早知道世上有这种乐趣,又何必浪费人生的前二十年在伪装成“好人”上?

他又转向一旁的江朝欢,笑道:“既然江护法这么客气,总是给本座惊喜。那本座也不妨给江护法一个回礼。”

便见他一个眼神,魔教众人登时分开条路,在两边一齐跪下,任谢酽悠然穿过,停在江朝欢面前。

“江兄,你看这是什么?”

他神神秘秘地从怀中摸出一只锦盒,在江朝欢眼皮底下炫耀般地掀开,盒子还发出了一声脆响,惹人心底一颤。

“可惜啊,最爱看惊喜的那个人,看不到你给他准备的惊喜了。”

谢酽咀嚼着江朝欢霎时凝固的表情,扬起一个耐人寻味的笑--

“不过没关系,我会好好替他欣赏的。”

“说不定我比他,更有品位呢!”

手腕随着他的狂笑在发抖,锦盒里的东西也跟着震颤起来。但江朝欢却纹丝不动。

谢酽好心地把锦盒塞在了江朝欢手里,“当然,他这样也算看到了,你说呢?”

“那么现在,你的惊喜,可以开场了吗?”

……后面的话江朝欢没再听到,因为他僵住的瞳孔与自己手中的那双眼睛正在对视--

那双眼睛躺在锦盒里。

深不见底的漩涡涌动着、奔腾着、又定格。

这一定是最适合旁观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