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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霖平素最不屑以官威压人,何况对方只是官人女眷。

他本要冷语回呛,却被主簿暗地里扯了衣袖。

主簿低声劝:

“大人,只要秉公审理,怕甚说道?她自会退却。再就是,她毕竟是知府大人枕边人,若是强拒太过,她到知府大人面前吹吹风,大人便是有理,也变无理了。”

主簿是刘霖读书时的好友,字字句句皆为他着想。

而郑煦口里赞同着,行动上却已经表明,他正迫不及待地要去讨好这位夫人呢。

“正是如此啊,大人!来人,赶紧打扫公堂,设宝座垂帘,备上好点心茶水!夫人,你且慢慢下车,里边请。”

一只葱白小手从门帘里头伸出来,丫鬟翠缕赶紧上前打起帘子,里头的娇俏美人便露了头。

她对点头哈腰的郑煦轻轻颔首:

“你不错,有些眼力见。比起那起子只会强嘴的木头,我看你更适合掌管一县。”

说得郑煦喜不自胜。

他不喜读书,也无悟性,连秀才都未考上,这个县丞的官职还是家里花了大钱捐来的。

故而对于进士出身的刘霖,他是又妒又恨。

妒是妒对方身上有功名,身份就比他这等捐来的官高一些,他再怎么使劲,也越不过人家头上去。

恨是恨对方不通人情世故,对手底下人也管得严。

这些年,跟着刘霖,他不知少捞了多少油水。

但若是有知府从中使劲……

知府是有本州的人事任免权的,郑煦早已不想被刘霖压着,因此越发卖力讨好潘氏。

刘霖和一干幕僚看在眼里,也不训斥他,只是不屑。

不过,最后到底没有升堂。

刘霖心系县衙威严,绝不肯被后宅妇人所迫,扰乱公堂。

于是两方各让一步,在后堂坐下,把相干人等叫来询问。

算是一场私审。

便是潘氏撒泼,以权势压人,只要不公诸于众,那都是有操作空间的。

刘霖私心,不愿桂如月等人被公然冤枉,强压罪名。

将桂如月等带上堂来的路上,衙役受刘霖嘱咐,也将当下形势和利害关系道与她。

桂如月听在耳中,一路走来,心中有了成算。

后堂之中,上首一方方桌,两边各坐着刘霖和潘氏。

那潘氏也不拿乔,做什么垂帘听审了,而是两个鼻孔瞧屋顶,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用茶盖刮着茶沫。

桂如月她们都来了一会儿,她才抬起眼皮,说:

“来了啊。”

在刘霖的主持下,双方又将案情交代了一遍。

刘霖再问:“张恒义偷盗主家财物,可有证据?仅凭两个家丁所言,不足为证。”

潘氏一听,茶盖子也不玩了,叮铃一声扔在杯上,竖起两个眼睛:

“怎的就不能为证呢?”

刘霖说:“张恒义亦不认罪,双方各执一词,且张恒义道出另一桩案子……”

“荒唐!”潘氏拍桌,横眉冷对:“小贼之话,如何能信?不过是为了脱自己的干系,张口胡乱攀咬人罢了。”

三言两句将潘家私挖煤矿的事撇个干净。

潘氏犹不解气,又说:

“他不认罪,那就上刑啊。刘霖,你好歹也当了二十几年县令,连审案也不会?要我一个妇道人家教你吗?”

刘霖被说得脸色铁青。

桂如月在此时发声:

“县令大人,民妇要求请讼师崔清河入来,为大人详述案情。”

一听到崔清河的名字,郑煦就麻了。

这个讼棍,他可太熟了,已不知在堂上吃过多少嘴巴亏!

这厮口才实在厉害,又歪理一堆堆,黑的都能说成白的,不说郑煦,刘霖也是很烦他。

然而这节骨眼听闻崔清河,刘霖却一改往日态度,觉得这也是个转机。

于是赶紧差人去叫。

潘氏不知崔清河厉害,只在一旁发牢骚:

“又叫什么讼师?板上钉钉的事,没得拖延时间。刘霖,不是我说你,你这办案能力实在太差,我得跟知府老爷说道说道……”

刘霖忍了她半晌,才等来崔清河。

崔清河在官学上学,一听桂如月出事,匆匆便赶来。

一进门来,便把满屋子人,从上到下,包括刘霖在内都喷了个遍。

就差没把手指头戳在人脑门上:

“他潘家说人犯事就使得,张恒义说他没犯就不行?那索性干脆封了百姓的嘴,也不言也不语,黑白道理全凭你们有财有势的人说了算吧!”

刘霖听得脸都黑完。

真是非到绝境,别跟这人有一丝儿牵扯,祖宗十八代都搭进去挨骂了!

郑煦也怵崔清河,但他要在潘氏面前邀功,只好硬着头皮强辩:

“怎么能算封嘴呢?崔清河,你莫扯远了,此事明明证据确凿,潘家上下都见着了,就是张恒义偷了东西。”

崔清河从鼻子里哼气:

“是吗?那张家人可也看见了,张恒义没有偷东西,反而是潘家昨日着家丁到桂娘子家抢了百两银子,桂娘子家人都是人证!”

潘氏听不下去了,站起来用手指人,娇喝:

“瞎扯!他们自家人维护自家人,乱说的话能作数么!”

崔清河呵呵笑:

“那你们自家家丁做人证,就能作数了?”

接着他金口一开,滔滔不绝地讲着大威朝律法,一通胡搅蛮缠,硬是把节奏带歪,把老张家人和俩家丁说的每一句话都有理有据驳了回去,让所有人哑口无言。

潘氏这才见识到崔清河的厉害,又气又口不能言,越发头昏头痛。

丫鬟翠缕赶紧上前又是揉头又是灌茶,现场乱成一团。

还好今日主审的可不是自己,刘霖暗地里擦了把汗。

然而,潘氏到底不是吃素的主。

缓过来后,她也不做那假模假样的审问了,直接撂下脸。

“我管不得这许多,总之,偷盗之人必受严惩,刘霖,你看着办吧!”

说完,她起身要走。

刘霖深知乌纱帽要不保了,也不拦她,只是面色阴沉。

主簿急得团团转:

“夫人,稍安勿躁……”

潘氏却愈发狂起来,将桌上的茶盏扫到地上:

“你们还有没有把知府大人放在眼里?一个小小的偷盗案,一起子乡野蛮人,也值得抓耳挠腮!我话就放在这里,要么,现如今就将犯事的拖出去打个半死。要么,你们主动摘了帽,回家种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