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八十章 镇海
欧阳重很快就寻找到了那处海底深渊，漆黑一片，甚至海水都比其他地方更加黏稠。黑龙的他越是在不见阳光的深海，平时身上乌黑的鳞片在此时反而会发出五彩斑斓的亮光，而头上的翡翠犄角更是能发出明亮的光芒，照耀四周，让盘踞在海底的水族，不得不退避三舍。
他屏气凝神，看了看深不见底的深渊，人们对于未知世界总会有天然的恐惧感，即使是有法术的龙，也是会害怕的。他不敢做太长时间的迟疑，毕竟还有数以百万的生灵等着他拯救呢。
在大战前的某一天，玄墨独自来找欧阳重，他们很少这样单独相处，然而从来滴酒不沾的玄墨十分意外地拎着两壶酒来。他打开一壶，把另一壶扔给欧阳重，他们先是自顾自地喝了几口，然后席地而坐感受着微风徐徐。
“有话说？”欧阳重问。
“是啊！我已经有几百年没碰过酒了，之前就算有人给我敬酒，我也悄悄变成水做做样子。喝酒影响嗅觉。毕竟我是天底下最厉害的狗。”玄墨轻松地自我调侃着，好像有一丝忧伤。
“我也做过狗，哈哈！但我没觉得因为喝酒影响我的任何事。”
“你还是条龙。我第一次知道你能变成龙的时候就觉得很不对劲。因为你长得实在像我一个故人。那是西海龙王的远亲，也是通体纯黑头顶翡翠犄角的模样。不过，他和他的全家因为一场惨烈天魔的战争，都殉职了。我并没听说他还有后人留存在这世上，如果我知道这人就是你，我说什么也要照顾好你。”玄墨认真地看着欧阳重，轻叹了一口气接着说，“也许，这都是冥冥之中的定数，万事万物都脱离不开天道轮回。你我的劫数都要到了。”
“那，你会怎样？我又会怎么样？”欧阳重似乎明白了玄墨的意思，但还是想多知道一点，好能提早做些安排。
“我会坦然接受，我本是一件主人的法器，因为天地造化和主人的悉心照顾有了灵气，汇聚成一条哮天神犬。这条命就是一个意外，能有万年的命数，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不过你，你的未来我虽推演过，但并没有准确答案。你有能力可以结束一切劫难，还天地世间太平安康；但若被妖魔盗用利用了，则会生灵涂炭万劫不复。但不管怎么说，这对你而言都太过沉重了。”玄墨说完，两人都沉默了许久。
“那我就也学老师你，坦然接受属于我的命运吧！我又不是哪吒，没那么多反骨，说什么我命由我不由天的豪言壮语。我就是那个有很多缺点，但有更多优点的，平凡又不平凡的普通人。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我的命是命，天地万物的命也是命。如果能拿我这么卑微的一条性命换取更多生灵的太平安宁，这个买卖不要太赚了！多谢老师，最后给我上一课。”欧阳重起身，郑重地给玄墨行了一个拜师礼。“皮蛋当时不能行礼，现在补上。”
玄墨拉起欧阳重，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曾经的恩怨情仇从此烟消云散。
记忆拉回到现实，“原来坦然接受自己的命运，做个英雄一点也不好玩，一点也不简单啊！这次做好，下次不做了。”他自嘲地笑了笑，然后翻了个身，朝着海面上望去，依旧是一轮圆月挂在头顶。他甚至恍惚中感觉到那个小院子里的海棠树的香气，还有属于他和狐小仙的桃核哨音。
“呵呵，不知道这次还能不能回到仙儿的身边，但是我们都有各自的责任，如果我回不去了，就请她把我忘了吧……我不想她太伤心。”欧阳重表情有些悲伤。他抹了一把眼泪。准备向着深渊的尽头游去。
“你想让谁忘了你啊？”
欧阳重睁大了他那双本来就大的龙眼，看见一条金红色的小鱼，脖子上还戴着那枚熟悉的桃核哨。他有些迟疑地问道：“仙……仙儿，是你吗？”
狐小仙调皮地摇了摇尾巴，在龙周围转了几个圈，说道：“并不是只有我四哥会变幻术，毕竟我也是灵狐族，我们是一个夫子教出来的。而且，我的体质特殊，包含水火，既能吐得了火球，也能入得了海底。不过，师尊还是给了我一枚仙丹护体，所以你不必担心我受不了海中的环境。”
欧阳重心里面既感动又担忧，佯装严肃地说：“你别胡闹，你又不是水族，我即将去的地方是一般水族都无法触碰的禁地，你跟我去会有危险的。”
“好像咱们在陆地上就没遇到过危险似的……行啦～我知道你要去面对什么，所以我得给你做见证和帮手啊！别忘了我曾经是你的从事官呢！”狐小仙对着他翻了个白眼，傲娇地继续道：“快点走吧！别磨磨蹭蹭的，救人要紧。”于是再没搭理犹豫不决的欧阳重，径直潜入深渊之中。
“诶！你等等我啊！”欧阳重虽然依旧担心狐小仙的安全，但此时他只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定要护好她的周全。
随着下潜的距离越来越远，周围的压迫感和闭塞感也越来越强。借着欧阳重龙身上发出的光芒，能看到此处深渊非常狭窄，不过二三十米的宽度，两侧都是绝壁悬崖，岩石上面只有水草和部分水族的遗骸，除此之外并无其他，甚至连一条小鱼一只虾米都不曾看到。
狐小仙虽然在水中可以相对自如地行动，但毕竟身为走兽化形为人，很快她就发现在水中的视力和听觉在迅速退化，单纯依靠眼睛已经分辨不了方向，只好运功发动体内的灵珠，用意念感知周围的一切。欧阳重发现了她的不对劲，于是对她说：“你还是变回人形，骑在我身上前行吧！这样不容易走散了。”
狐小仙没再推辞，从善如流地变回人身骑在龙头上，她轻轻拍了拍龙少爷欧阳重的大脑袋，他们是那么熟悉，共同经历激烈的战争和好友至亲的离去，此刻要面对的未知和恐惧也并没有丝毫减少。他们沉默着继续下沉，狐小仙安静地搂着欧阳重的脖子，任凭他带着自己向未知的地方前进。
狐小仙觉得此处很像之前在蜘蛛峡谷的感觉。她变出自己的玄铁剑和金弓，做好随时战斗的准备。
然而，欧阳重突然定住了，身体因为激烈的情绪无法抑制地颤抖，那是恐惧、激动、愤怒、压抑或者别的什么情绪混杂在一起。狐小仙轻声问：“你怎么了？发现了什么？”
“我，看到了我儿时生活的水晶宫……还有我父王和母后的……尸首”欧阳重无法继续说下去。狐小仙顿时明白了，此时的欧阳重已经成为倪重，他已经完全记起了来到风羲涧之前的所有记忆。于是她不再追问，用灵珠代替眼睛观看周围的一切……
海底深处，深渊峡谷的最底部，有一处暗流涌动的旋涡，海水黏腻浓稠，就像翻滚柏油，这里面魔气四溢透露着妖艳而诡异的黑紫色微光。沙滩上是水晶宫的残垣断壁，以及无数水族的残骸，皑皑白骨密密麻麻铺满了整个海底。欧阳重死死盯着环绕沙滩的悬崖峭壁，几条虬龙被法术封住，嵌在岩壁之中，那不是人间手绘的壁画，更不是没有生命的石刻雕塑，那是一条条活生生的真龙，被封在了这片悬崖峭壁之中。
欧阳重扒开岩壁上的海草，把嵌在其中的龙身显露出来，他颤抖地悄悄地呼唤，生怕打扰了对方的梦一般：“母后！”他摸着母后的脸，冰冷刺骨。接着他疯了般把岩壁上的海草拔除，露出了八条大大小小的龙身。那是尘封在他记忆深处的，血缘至亲们。
八条龙好像在一个巨型阵法中，镇守着这片区域。是他们自愿守在这里？还是被什么人强迫在此的？他并不知道真相，但无论是如玄墨所说是因为战争战死沙场，还是另有其人将他们封印此地强迫作者镇水兽，欧阳重无法做到无动于衷。欧阳重调动法术召唤父王母后，希望他们能睁开眼睛看看自己，他到每一个哥哥姐姐的身边呼唤，都没有任何回音。紧接着，他忽然发现最小的一条龙，是他的姐姐，前爪还攥着一只小小的玩偶，那是他幼年时最喜欢的玩伴——那只他最喜爱的小狐狸。
狐小仙看着这个玩偶，丑丑的、杂乱的毛色，瘦小却有着琉璃的眼睛。只不过时间太长了，颜色都已经被海水洗去，曾经应该明亮的琉璃眼睛也失去了光彩。这个小狐狸着实像她儿时的模样，难怪他们第一次相遇，这位龙少爷就显示出对自己的格外青睐。
欧阳重用前爪轻轻碰了下小狐狸玩偶，小狐狸就如一摊泥般随着海水渐渐消散了。欧阳重很难过地说：“那时候我太小，母后去寻找父王，而我只会哇哇大哭，姐姐也走了，我以为他们都不要我了……原来姐姐是帮我寻找我的小狐狸去了……”
接着，他们听到了海底深处有一个声音在召唤他们二人。欧阳重变回了人形，紧紧拉着狐小仙的手，两人都警觉起来。
那声音越来越清晰，好像在说：“你们终于来了，吾已恭候多时。”
“你是谁？”欧阳重问。
“吾乃魔君。”
“魔君不是被二郎神镇压在瀛海之渊吗？莫不是……”狐小仙吃惊地说，然后他们终于明白，此处就是瀛海之渊，而作为镇压神兽的龙王一家就是这瀛海的主人。
“六百年前，吾与二郎神带领的十万天兵天将在瀛海上空斗法七七四十九天，吾一招不慎，着了二郎神的道，才被打入这瀛海深渊。吾将一缕元神封在捆仙锁中，丢到人间只为能筹谋复归的一天，而吾的本体只能在这深海之中受着年复一年的煎熬。是二郎神担心吾会挣脱出去，便摆下八卦阵法，命令瀛海龙王一家镇守在此。吾和你的家人无冤无仇，只要你帮吾解开这法阵的封印，吾将给予你世上最大的法力，救活你的全族，找二郎神算账，他才是害得你家破人亡，在外漂泊几百年的那个罪魁祸首！”
魔君的声音在不断地变化着，时而是老龙王的声音，时而是龙后的声音，魔君极力地蛊惑着欧阳重的心智。看欧阳重似乎不为所动，就变作了他此世的父亲欧阳鸣的声音：“重儿！快来救救为父。快来到我身边来！”
狐小仙感觉到身边的欧阳重的情绪剧烈起伏，她死死拽着欧阳重的胳膊，生怕他做出什么傻事。
欧阳重回过头来木讷地看着她，说：“你是谁？”
狐小仙惊恐地看着他说：“我是狐小仙！重，你醒醒！你醒醒啊！”
魔君继续用欧阳鸣的声音说：“重儿，为父死得好惨，要想救回父亲，你就杀死身边的这个女子，取出她的七窍玲珑心交予为父，为父就可以重见天日了！”
狐小仙用桃核哨对欧阳重说：“重，千万不要中了魔尊的诡计，他就是要激起你的愤怒和仇恨，才能掌控你，让你自愿为他献祭，最后沦为像东方昶、拓跋哲那样的傀儡。”
欧阳重狠狠地摇晃着脑袋，似乎被桃核哨拉回了些许心神。
“只要用七窍玲珑心就可以救你出来吗？”欧阳重喃喃自语似的问道。
“你拿着七窍玲珑心到我身边来，快来，快来，到我身边来！”魔君继续蛊惑着欧阳重。
狐小仙终于明白，魔君真正的目的，只有用欧阳重的身体灵魂与自己的七窍玲珑心，才是解除封印打开法阵逃出去的关键，他们俩是这个法阵的阵眼，也是两把活的钥匙。如果七窍玲珑心是其中的一把钥匙，那另一把钥匙是什么呢？
欧阳重突然抽出天族宝剑，朝着自己的眉心一划，瞬间恢复了清明。他对着狐小仙做了一个放心的眼神，然后他装作一副被蛊惑成功，十分愤怒的样子，对魔君说：“魔君！你说得对！都是二郎神的错，才让我的父母家人封在此处，害得我在外流浪几百年。魔君！请你告诉我，我该如何做才能救回我的家人？如何寻到海眼，把这个世界搅得天翻地覆？”
魔君似乎很满意他的这个回答，说：“果然聪慧过人孺子可教。只要你挖出狐小仙的七窍玲珑心，并将你的肉身献祭给吾，吾将会给予你最为强大的法力，吾将成为你，你也会成为吾。这样，天下六界都是你的了！至于你说的海眼，它不是一直在你的身上吗？”
“我的身上？”欧阳重疑惑不解，自己身上何来的海眼？而狐小仙则瞬间明白，她看向欧阳重那双湛蓝的如同星辰如同海洋的眼睛，难过地捂住了嘴。心意相通的欧阳重，看到狐小仙的这个表情，也明白了所指——海眼，就是他自己。
欧阳重拉着狐小仙的手，拉入自己的怀里，轻声耳语：“我从意外跌入风羲涧的那天起，就喜欢你，不管我生在哪一世，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不变的是我都深深爱着你。看到你终于历劫回来了，我很高兴也很难过，因为属于我的劫到了……”
“不！”狐小仙捂住欧阳重的嘴，不想再让他说下去，好容易才相聚的两个人，没想到又要面临分离。这让她太难过了。
“狐小仙，我爱你！很遗憾没能许你长相厮守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但是，请你相信我，总有一天，我们会再重逢，那时候请不要推开我，不要丢下我，不要不认我。好吗？”欧阳重紧紧抱着狐小仙，给她最后一吻。
然后，欧阳重用玄墨教他的咒语，默念口诀开启海底沉睡许久的法阵。与此同时，正上方的天上，二郎神和南极仙翁合力做法与这个法阵进行呼应，在半空中也开启了同样的法阵，两个法阵形成一个金钟罩一般的结界，将这一片水域封锁其中。周围原本惊涛骇浪的海面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只有这法阵中央的海域依旧波涛翻滚，如同沸水一般。贺云风和梅湘子也一起施法将玄墨、单小虎、狐夏夏、萧霏霏的元神放入欧阳重已经开启的法阵之中，并运功作法协助欧阳重。
狐小仙看着天上的师尊和几位师兄，又看着周围的几位好友亲朋的眼神，她明白此时已经由不得她再做其他选择。她曾经问过师尊，自己的七窍玲珑心到底有何不同，到底作为何用？那时候师尊没有告诉她答案，只说一切皆有定数，时间到了就会有答案。看来，此时就是揭晓答案的时刻。
这个法阵需要借助金木水火土五种属性的元神，围绕一颗具有阴阳两极能量的七窍玲珑心，借助真龙八卦阵。狐夏夏代表金、萧霏霏代表木、欧阳重代表水、玄墨代表火、单小虎则代表土，他们以狐小仙的阴阳七窍玲珑心为中极，开始快速运转。周围的八条虬龙也被逐渐唤醒，共同助力阵法，形成一个威力极大的水底法阵。
“狐小仙！”
“苍苍！”
“师妹！”
“小五！”
“仙儿！”
“我们都在你身边，让我们一起结束世间的困难吧！”
狐小仙聚合大家传给她的能量，动用她的七窍玲珑心，拉满金弓，一支汇聚无数人的心血与能量的金箭，快稳准地狠狠射进了藏匿魔君的旋涡之中。魔气因为法阵的力量被彻底消散，魔君气急败坏地嘶吼道：“你们杀不死魔，就算是今天消灭了吾这个魔君，未来还会有新的魔君出现！只要世间存在仇恨、嫉妒、贪婪、私欲、邪恶，就会存在魔！啊～”
紧接着，欧阳重调动全身力量化身为龙，用巨大的尾巴搅动海水，他的眼睛开始散发出金色璀璨的光芒，他的身体发出五彩斑斓的光。这些光将周围黏稠污浊的黑色海洋都净化得清澈透亮。
最后，魔君被法阵消灭，魔气被光芒净化。玄墨狐夏夏等人的元神分别随二郎神和南极仙翁离去。只有狐小仙，独自一人呆呆地站在海面上，看着水中的欧阳重。欧阳重用最后的力气冲出了水面，狐小仙不舍地拥抱着巨大的龙，此时欧阳重的这条巨龙开始化为一团泡沫，聚集在海底深渊形成了一个新的海眼，那一汪海眼就如同他曾经的眼睛一模一样，湛蓝璀璨如深夜的星河。狐小仙看着海眼，泪如雨下。一对相爱却总不能在一起的恋人，彼此凝望，用最无声的曲调，唱尽心中百般思量。
周围的八条巨龙轻轻发出声响：“谢谢你，狐小仙！我们的重哥回来了！我们全家终于团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