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五十四章 梦回
欧阳重其实回来的工作十分重要且繁忙，他不仅要处理好军中事务，还需要把先一步进入纵城的流亡百姓安顿妥当，打点分配好物资和人员后，时间已经到了深夜。这一整天，他除了在郡主府的后厨小院里陪着萧霏霏吃了点东西外，他真的忙到滴水未进。
人们看着欧阳重的身后总跟着一个疯疯傻傻的女子，好事者就在背后议论此人是谁？因为军中就没有人见过郡主，还以为哪里来的一个流浪的傻丫头小乞丐之类的，本来还想去轰赶之，结果被欧阳重拦下。
当大家得知，这个疯癫的女子竟然是堂堂骄阳郡主，欧阳重的妻子后，众人惊讶地竟不知说什么好。一来，曾经的皇家贵族之女竟然沦落成这般田地，着实让人唏嘘，感慨人生在世变化无常，没有什么是永恒的，地位、财富、美貌甚至生命都有可能在一夕之间化为泡影。二来，自从令狐鲜为了整个北望城舍生取义后，大家都知道了她是女子的身份，而且知道了她是欧阳重心上人的这个事实，因此这个时候看到欧阳重的正妻出现，多少有点尴尬多少有些八卦。
夜已深，萧霏霏一直跟着欧阳重，他去哪里她就跟到哪里。现在的她时不时就会精神失常，心智上表现得就像几岁的孩童。她不肯离开欧阳重，就像是她心里面潜意识知道这个男人她必须跟牢了，跟着他就会有饭吃就会获得安全。
欧阳重无奈，只好将她送回房间好言好语哄她睡下了，才独自走出房间。他叹了口气，自嘲地笑了笑，当年自己不懂事任性犯浑的时候，是令狐鲜在身旁照顾哄自己开心，现在这个照顾人的角色竟然成了自己，只可惜他最想照顾的人已经不在。
他看到老管事还未休息，就带到小院外面轻声询问：“老管事，您也是府上的老人了，郡主以前有什么异于常人的地方吗？”
一提起往事，老管家立马来了精神：“老奴十几岁跟随陈淑妃，也就是南陵长公主的母亲。基本上就是看着南陵长公主长大，接着又看着骄阳郡主出生长大，算起来已经伺候了三代主子了。
说起骄阳郡主，她的确是个不一样的孩子。她出生那天恰逢初夏，到处都是花香四溢的，尤其是公主府上的那些牡丹花，本来还没到时候都还未盛开，没想到小郡主一降生，满院子的牡丹花一刹那间全开了，整个长公主府都能闻得见那香气。
自打出生以来，小郡主身上就有一股淡淡的花香，就好像那天盛开的牡丹花。驸马您是不知道，郡主以前小的时候真真是漂亮的紧，可爱的紧，只要是长着眼睛的，看了小郡主都会打心眼里喜欢。
驸马爷……恕老奴多嘴。老奴知道您之前跟长公主有些过节，跟郡主也还不太熟悉。您两位刚刚成亲，就总是聚少离多。等您跟郡主多接触接触，就能发现她的好。现在她已经没什么亲人了，老奴也老了。老奴这身体怕是活不了多久根本没有能力随大部队迁去南都，我只想着，能多伺候小郡主一天是一天，如果哪天老奴撒手归西……还请驸马爷，您多多担待，好生照顾我们郡主。老奴就先在这里给您磕头了！”老管家说着说着就要给欧阳重下跪磕头，呜呜哭了起来了。
欧阳重赶紧搀扶起老管家，他看这老管家也是个重情重义的忠孝奴仆心生感慨。看来，以后不论他愿意或不愿意，都不得不与萧霏霏的命运牵扯在一起。但更重要的是，他基本肯定了心中的推断，萧霏霏恐怕也非寻常普通人。至于是妖还是仙，他还不可知，也判断不了。带在他的身边，至少可以观察一二，如有异动则可当机立断。
当初在火墙外，他想冲进去随令狐鲜殉情同死，两人做个苦命鸳鸯。但是那个从天上传来的声音告诉他：“你此世的使命还没完成，你今生历劫尚未结束……”
欧阳重心想，难不成自己也不是常人，那是不是也会有什么异于常人的本领呢？这个事，以后得去问问自己的父母双亲，找一些蛛丝马迹。但他欧阳重最希望的是，自己能有像令狐鲜那样超群的能力，才可以保护好需要保护的人们。他再次想起魏箜际的建议，心中有些说不清的思绪在胡乱冲撞，他安抚了一下老管家，就先回欧阳家府自己以前住的小院了。
这一晚，欧阳重躺在以前令狐鲜的小屋子里，他依旧思念着她，他拿出那颗桃核哨，在月色下轻轻吹起，一首熟悉的曲调把欧阳重也带回了那片燃烧着熊熊烈火的草原之上。
不知不觉，欧阳重进入了梦境一般的状态，他不知自己是睡着了还是醒着，只是眼前的一切那么虚幻不实，可又真切地展现在他的面前。
远处有一个少女在金黄的草原中自由快乐地奔跑，她穿着月白色的衣裳，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随风飘散，一边唱着歌一边放风筝。那风筝随着风不停地在天上忽上忽下。突然风筝线断了，风筝摇摇晃晃地从空中飘落，正好掉在欧阳重的手上。他看着手上的风筝，抬眼看到少女已经微笑着站在他的面前，当欧阳重终于看清楚她是谁的时候，泪水已经盈满眼眶，他哽咽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任凭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将手上风筝打湿。他深情地望着那个少女——他朝思暮想的女孩，那个永远活在他心底的爱人。
少女笑着跟他说：“重，不要伤心，不用忧虑，我们以后会再见的。会有贵人助你完成使命，你一定会成为一个伟大的人。记得我，我叫狐小仙，我会等你圆满过完这一世，在大火燃尽的地方等你。”
欧阳重想抓住女孩的肩膀，然而他无论怎样向前伸手，也触碰不到狐小仙的身体。泪水模糊双眼，也模糊了狐小仙的身影。欧阳重站在一片广袤金黄的麦田里，胸中有一股充沛的暖流汹涌澎湃，此时的欧阳重体内的龙珠开始苏醒。
“狐小仙！”欧阳重梦中轻轻呼唤着她的名字……
睁开双眼，天边已经渐白，欧阳重起身走出小院，好像重生了一样。一股力量从心底油然升起，就像这冉冉升起的朝阳，坚定而有力地慢慢升起，照亮大地，温暖四方，给万物带来希望。
就在同一天的晚上，萧霏霏则睡得不太安稳。
她在梦中回到了她母亲的府邸，那个她出生长大出嫁的家。
她变回两三岁时的样子，母亲长公主萧无双牵着她的小手，在花园里赏花玩耍。那时候的母亲是那么美，那么温和，总是笑盈盈地看着她。她依偎在母亲的怀里撒娇，母亲则是一边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一边轻声哼唱的童谣哄她入睡。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
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
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
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接着她梦到了光卉道人，梦见了他正在一个巨大的铜炉前施法炼丹，她眼睁睁地看着光卉把几个还活着的宫女侍从五花大绑地扔进铜炉，那些人连“救命”二字都还没来得及喊出声，就被铜炉里鬼魅妖艳的紫黑色液体淹没。
接着她又看到了母亲——南陵长公主萧无双，穿着华丽的长袍，裙裾及地，头戴黄金步摇，雍容华贵，但是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的铜炉。光卉道人在一旁不断用声音引领：
“来啊！来啊！萧无双，长公主？你再往前走一走，跳进这口大炉里，你就能长生不老，就能永葆青春啦！哈哈哈哈哈～来啊！来啊！”
“不能跳！不能跳！母亲！母亲你看看我，我是霏儿啊！我是你的女儿。母亲你千万不要去～”萧霏霏挣扎着想去拉住母亲的手，但是她无论喊些什么，母亲都似乎无动于衷，她觉得身体就像在一块巨石的压迫下动弹不了。她眼睁睁地看着母亲，一阵狂笑后，纵身一跃跳进了炼丹炉。
转瞬间，萧霏霏满手是血地拿着一个精致的锦盒，里面盛着还带着血滴新鲜出炉的“不老仙丹”。她拿起来一看仙丹变成了一只紧紧盯着她的人眼……
“啊！”
萧霏霏一身冷汗地大喊醒来，她还未从噩梦中恢复神智，她缩在被子里面瑟瑟发抖，惊恐地又哭又闹。住在同一个院子里的老管事赶紧出来，也顾不得主仆有别，赶紧把郡主从被子里面拉出来，又是哄又是劝。
萧霏霏睁大双眼看着老管家，支支吾吾地吐出几个字：“母——亲——母——亲——。”接着就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老管家吓坏了，赶紧又是顺气，又是掐人中，又是不断呼唤郡主。可萧霏霏就是醒不过来了。前一天晚上，欧阳重安排了一部分部下官兵住在了郡主府上，老管家赶紧跑出去大喊救命，几个路过的官兵闻声过去，知道事情非同小可就有人急忙去欧阳重的住处寻他。
欧阳重恰巧起身正要从欧阳府宅的大门出去，今天要准备的事情依旧满满当当。开城门迎接魏箜际将军带领的难民和部队进城，安置几十万军民暂时留宿纵城休养生息，还得和几位将军、官吏一起商议下一步该何去何从……可偏偏这个时候，萧霏霏又出了状况。
欧阳重想了想，他与萧霏霏再怎么没感情，但在外人面前他们始终是夫妻，况且萧霏霏有些古怪他也不能置之不理。因此欧阳重赶紧跟手下几个心腹部署安排一番后，骑着马迅速来到郡主府看望萧霏霏。
萧霏霏依旧陷在梦魇之中昏迷不醒，豆大的汗珠在额头上凝聚，她一会儿又哭又喊，一会儿紧锁眉头看起来十分痛苦。
欧阳重看着她的样子，想起玄墨曾经给他写过几张术法和药方，他还记得其中的内容，于是欧阳重摒弃了身旁的人，说独自陪陪郡主。其他人无疑有他，非常识时务地赶紧给人家小两口留些清静。
欧阳重拿出佩戴的短剑，这是玄墨送给令狐鲜的兵器，也是天兵神器自带仙法。欧阳重口中默念口诀，用短剑划破了萧霏霏的手心，一道鬼魅的紫色血液顺势流出。这血液的颜色，欧阳重是见过的。当初光卉被他亲自斩下的手臂流的就是这样颜色的血，那些中了妖毒的人，身体里的血液也是这个颜色，难不成萧霏霏根本就没有抵御妖毒的能力，只是没有那些人表现得那么迅速明显罢了？莫非她也要变成羽孙的傀儡了吗？
欧阳重屏气凝神，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紧握着手中的短剑随时准备砍了萧霏霏的脑袋，以防备她化身妖魔。
诡异的事情此时果然发生了，萧霏霏的手掌心被划破后，血液虽然流出，但是没有一滴掉落在地上，紫色的血变成了一阵缥缈的紫色的雾，逐渐地在欧阳重的面前显露出一个人的形状。欧阳重定睛一瞧，原来是长公主萧无双。
萧无双借用这样的办法还魂再现，她看着欧阳重缓缓张口说道：“欧阳重，我死前最舍不得的就是我的女儿霏霏，我还有未完成的事情必须去做，我要抓住萧执那个老东西，我要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还要抓住所有害得我们全家家破人亡的罪人，我要让他们给我陪葬！”
欧阳重冷笑一声说：“没想到你死了之后变成了厉鬼。你借用自己女儿的身体和血液还魂，还竟然口口声声说最舍不得的人是她。萧无双，你早已经心魔怨入骨髓，即使是光卉骗了你们服用了妖丹，但也是你们心术不正才着了妖人的道。我奉劝你速速去阴间冥府报到，早日进入六道轮回转世投胎，兴许还能再做一回人。”
“哈哈哈哈！做人，我已经做不成人了。吃了妖丹，没有被你们砍头挖心的只有我和霏霏。霏儿体质特殊，自有神仙护佑，而我连阴曹地府的门都进不去就被赶了出来……欧阳重，你也不是特殊的人，无论你曾经多恨我，我请求你帮帮我，也救救我的女儿吧！如果我能有来世，我当牛作马也会报答你的恩情。”
欧阳重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躺在床上愈发虚弱面无血色的萧霏霏，点了点头问道：“你需要我怎么帮你？”
“你身上那颗桃核哨是一件法器，可以净化我灵魂上附带的妖毒，也可以帮助霏儿净化身体恢复神志。欧阳重，我的尸首被那个萧执老混蛋在公主府的后院烧了，却没有烧干净。他们走得匆忙，棺材都没给我一副好地。你帮我收敛一下尸身，好好葬了吧！不过我的尸首要在桃木的棺材里被烈日暴晒七日，才能下葬，这样妖毒也就能被消解了。
我知道我以前造的孽太重，我也知道你犯不着帮我，但我也不会白白成了你的好处。欧阳重，你才是真命天子，你是龙子，是天上的龙君。这是我在阴间知道的。所以，中明国的未来就靠你了。你照顾好霏儿，她能帮你的，请你这次务必相信我。”
欧阳重盯着她看了片刻，拿出身上携带着的桃核哨，轻轻挂在了萧霏霏的身上。萧无双化作的血人迅速消失，消失前萧无双对欧阳重说：“多谢！”
那紫色的血液飞速流转，围绕着萧霏霏胸前的桃核哨，越转越快，那颗桃核哨闪耀着金色的光芒，把周围的血液吸进了其中又吐了出来，曾经紫色的血也渐渐变成了正常的鲜红，紧接着血液回到了萧霏霏的身体里，她也总算逐渐复原慢慢苏醒。
萧霏霏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欧阳重，然后沙哑着声音开口说：“欧阳重，谢谢你，我替母亲多谢你的恩德，也替狐小仙谢谢你曾经对她的好。”
一直冷静自持的欧阳重在看到方才那么多惊奇诡异的事情时眉头都没皱一下，却因为萧霏霏的这句话，一脸吃惊，一个箭步紧紧攥住萧霏霏的手腕问道：“你现在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