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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洞里攻防上大戏,山道再逢总瓢主

话说这孔京饿得头晕眼花,饥不择食,带头吃下尸肉。这时,现场五百人没了顾忌,如同食尸妖魔一样,争先恐后地抢起尸肉来。

孔京大叫“别挤,慢慢来!”可是没用,谁也拦不住饥饿时遇见食物的人。尤其是这些人眼睁睁盯了尸体好些天了,只是顾忌老大训斥,才没有动手。几乎是一转眼之间,周围就升起了好几团篝火。人人面露诡异的笑脸,抓起抢到的尸肉,在火上烤起来,发出忽明忽暗的微弱光亮。要是旁人在外面看起来,以为这洞里飞着一群萤火虫,会奇怪,咦?现在不是正午吗,光天化日下,哪来的萤火虫?

孔京站在尸堆附近,斜眼望着地上的兵卒尸首。这些尸首的肉刚才被手下抢没了,只剩下森森白骨,令他想起前世在影片里看到的沙漠情景。沙漠戈壁里时不时出现这种动物白骨,在砂里埋了不知道多少年,只剩下个骷髅,勉强可以辨认出这东西生前是什么动物。

再看看眼前的尸首,孔京忽然想起不久前在这个巫王山地底,他钻过的那个曹操墓,里面的棺材里就有好多具尸骸。只是,棺材里的尸骸,那是下葬后自然腐烂的结果。如今他看到的这个白骨,却是人为的。现在,还有好几名响马蹲在地上,笑嘻嘻地用刀刮着骨架,看能不能再抠一点肉下来。

这时,有个手下走到他面前,一边恭恭敬敬地递上几串烤肉,一边媚笑道,“俺帮老大你留的,趁热吃。”孔京也不推辞,他也没什么理由推辞,谁叫刚才他带头吃呢?他接过烤肉,随口谢过,掉头离开。眼前这个神似野炊现场,可是细思极恐的场景,他是没兴趣多看。多看,他怕自己会跟众人一样,发疯。

他离开主穴,刚走几步,就遇到老婆紫妍迎面过来。紫妍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他手里的烤肉串,舔了下嘴。这一瞬间,孔京仿佛听到,老婆肚子里馋虫蠕动的声音。他赶忙出手,把老婆拉到洞里隐蔽的角落,递上烤肉串,小声道,“趁热,快点吃。”紫妍一把抢过,也不顾什么妇人家的矜持了,塞到嘴里大嚼起来。

孔京望着老婆动人的红唇上下翻飞,忽然想起,前世他去参加当地的美食节时的情景。不管哪里的美食节,肯定有档口卖烤牛羊肉串。且不论这些肉怎么来的,是天然还是人工合成,是新鲜肉还是死臭肉,就说档主烤肉的架势,看着就十分开胃。

这些烤肉档主一般是男人,赤膊上阵,或者披马褂,手里抓着几十串烤肉,在炭火或者电炉上反复翻转。肉串遇热,油脂滚落在火炭上,发出滋滋声响与满街肉香。那香气,那声音,从旁边走过的食客都觉得今天可以多吃两碗。他在美食节上大快朵颐的时候,偶尔也望见穿着光鲜的女士在大吃特吃。只是,女人一般吃的矜持,小口小口细咽慢嚼,不像男人那么粗鲁。

如今,老婆大概同他一样,饿狠了,抓着烤肉一番狼吞虎咽,看得孔京心里感叹,原来女人也可以吃得跟男人一样粗鲁的!转眼之间,她就把几串烤肉一扫而空,还咂吧着嘴,舔起手上的油来。舔完了,她才想起个重要问题要问夫君,“哪来的肉?不是断粮了吗?”

孔京竖起一只手指,指指洞顶,道,“天上来的。”

紫妍顺着他的手,望了望洞顶。她饿了好几天,脑袋也有点糊涂了,道,“天上还能掉肉?鸟吗?”

孔京又指指远处主穴地上的骨架,低声道,“没鸟,是堵外面的兵狗子。”紫妍顺着他手指方向一望,瞬间就明白了。

孔京原本以为老婆会埋怨什么,对吃仁肉说三道四,谁知紫妍只是小声咕噜了一句,“哦。”然后低下头去,不望夫君,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脸色。孔京又不是老婆肚里的蛔虫,当然不知道她现在想什么。

其实,这才不是紫妍第一次吃仁肉。她清楚地记得,在她很小的时候,十年前,对了,大概是她与幼年的孔京订下婚约后没多久的事,有一天,爹爹带一伙手下从山下劫道回来。说是抓了条大鱼,人人都喜气盈盈的。

当晚,爹爹把她和娘叫到厨房,关上门,然后喜滋滋抱出什么物事。紫妍定睛一看,吓得想大叫,幸亏她娘从背后一把捂住她的嘴,才没发出声响惊动周围人。爹爹蹲在地上,抬头对她笑笑,道,“这叫两脚羊,宰了炖汤,给你娘补补身子,也给你开开荤。”

可是,这哪里是什么羊!幼年的紫妍清晰地记得,这物事是人形,有手有脚,前凸后翘,五官清秀,分明是个女子!年纪不大,肯定比娘小,大概二三十岁。颈子那里有道刀口,很深,头几乎断了,只剩一点皮耷拉着,看着十分吓人。这女子,明显死去多时,血都流光了。至于怎么死的,紫妍不知道,也不关心。或许是劫道时反抗,被爹爹的手下一刀砍了。又或许是怕被响马欺辱,抓上山生娃儿什么的,为保名节,自尽死的。反正,死透了。

紫妍从小在响马堆里长大,知道大伙干的是刀口舔血的玩命活,也见过山道边的死人。只是,她没见过爹爹把死人搬进家里。至于爹爹为什么这么干,其实是有理由的。这个山大王有心让女儿从小亲眼见识,这一行的残酷,这样她长大后才可能远离这一行,安心找个老实人家嫁了,过安稳日子。

这也算教女的用心良苦,只是紫妍那时太小,还不能领会。她只能眼睁睁看着爹爹挥舞厨房的砍肉刀,将尸首剖腹,去下水,割肉,再把切下来大大小小的肉块扔到旁边的大锅里炖。娘还走到锅边,时不时指点,要放油盐葱蒜,火要猛,等等。

不到半个时辰,肉就炖好了。娘从锅里舀起满满一碗,放在餐桌上。只见这碗汤通体淡黄,飘着点点油星,发白的肉块在碗里上下晃动,发出诱人的香味。那种香味,紫妍从来没有闻过,也不知道怎么形容。她突然醒悟,原来女仁肉煮熟了,有这么撩人的气味。

望着这碗肉汤,她有点恍惚。要是什么都不知道,她一定以为,这只是她常吃的鸡汤。可是,当自己亲眼目睹这碗汤是怎么做出来的,她又不敢吃了。那分明就是跟娘,跟她一样的女子。于是,她只能望着汤碗咂嘴,反复咂嘴。

“嘿嘿,我家的小馋猫,不敢吃?”这时,忙碌了半天的爹爹坐到餐桌边来,冲着她示威般地笑笑,端起汤碗就吃起来,还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这时,娘又从锅里盛了一碗出来,紫妍才不示弱,逞能般地抢过汤碗,学着爹爹的模样,咕噜咕噜地吞起来。

这就是,紫妍深藏在心底里的幼年记忆,谁也没告诉,就连夫君也不知道她这点小秘密。反正,自己做过山大王,才不是什么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家闺秀,什么没吃过?仁肉算什么,哼!

孔京望着老婆面不改色地把这诡异的烤肉吃光了,心里也是啧啧称奇。他刚才带头吃,心里也挣扎了好一阵。没想到老婆身为女流,竟然不声不响就吃光了!这还真出乎他的意料,或许自己前世在现代,读的书多了,受教育时间长了,心里太把伦理道德当回事。而在今生这个时代,生产水平低下,人们经常吃不上饭。遇上荒年,死人绝不少见,人们普遍不把吃仁当回事。

正是:

莫道同类不相食,只是未到饿极时

休言女流无吃相,性命攸关一个样

他正在思索,忽然迎头走来一名女子。这人身穿淡青色衣衫,只是在洞里呆久了,沾了好多泥污,已经看不出原来什么颜色了。理所当然,这人就是盈盈。反正这洞进不来,也出不去,不是她还能是谁?她这一身早脏了,臭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废话,谁在兵败逃命时还带换洗衣物?!又不是外出旅游,能保住小命都算万幸了!

没有换洗衣物,她又不好意思脱衣来洗。周围可是有好几百双眼睛盯着呢。就算水潭门口有人站岗,她也不愿意。谁知道这些家伙会不会趁机偷看?所以,这身脏衣服,盈盈只能一直穿着,早出酸味了。

孔京站在她面前,要不是怕这丫头撒泼骂人,他真想捏着鼻子说一句,“离我远点。”

盈盈刚才在水潭边方便,现在出来,远远望见两夫妇好像在吃什么。只是紫妍动作太快,等自己走过来,人家都吃完了。于是,她挥舞纤纤玉手,在孔京面前嚷嚷道,“吃什么呢这是,也不给我留点!”

孔京看着她的俏脸,心里想笑,紫妍是我老婆,你是我的谁啊,为啥要留吃的给你?当然,这话说出来只是找骂,于是他笑道,“吃人呢。咋的,留点给你?”

盈盈还没接口,忽然背后传来一把粗野的声音,道,“人好吃么?兄弟,爷我饿得不行了,给爷爷来一打。”孔京一看,来人正是程咬金。他人高大,吃得也多,饿了两天,走路都晃悠悠的。在他旁边,仕信也拍着手道,“我饿!我要吃!我要吃!”她比常人高大得多,吃得也多,也不知道她比常人耐饿,还是更不耐饿,反正饿起来都不好受。

孔京对着远处主穴,手一指,低声道,“地上有,要吃快去,去晚没了。”这伙人一望,也不废话,咚咚咚地一溜烟去了。走在最后的尤俊达,在与孔京擦肩而过时,低头咕噜了一句,“别乱。”孔京点点头,心想这人始终是做过老大的,有点见识。他点头回道,“放心。”

这一行人走到主穴,刮骨架上的肉去了。周围可是有五百号响马,又都饿慌了,几十具死尸哪够他们吃的。这几人来晚了,捡起地上的骨架,刮了半天也没刮出多少肉屑,就差把骨头都刮断了。

这时候,盈盈也顾不上矜持了,恨不得趴在地上,把地上的血迹舔个一干二净。仕信坐在她的旁边,拍着肚子嚷嚷道,“饿!好饿!”这声音在洞穴里回响,好像擂鼓一样,咚咚咚,出奇地响亮。

伴随着这诡异的声音,她附近突然爆出“轰”地一声,堵洞口的石头被推开了,好几名官兵打扮的人抡着铁锹跳了进来,正好跳到仕信旁边。仕信低头,好像打量什么不可思议的玩具一样,望着跳进来的人。这些人也都纷纷抬头望着仕信,心想,这家伙,是人是妖?世上怎么可能有那么高大的女人!

总之这瞬间,双方都愣住了,对望着,大眼瞪小眼。静,死一般的寂静笼罩着整个洞穴。

半晌后,仕信嘿嘿笑着,打破了寂静。“吃的!吃的!”说着,她大手一挥,一巴掌向着面前的兵卒迎头劈下。面前这人没反应过来,竟然如同人打蚊子一样,被拍倒在地。这一掌,力道奇大。鲜红的血从这人的七窍流出,显然不活了。

这巴掌,把洞里的众人都拍醒了。有人大吼一声,“兵狗子进来了!”只听旁边一片唰唰的兵刃响声,众人抡起大刀,争先恐后地向跳进洞里的兵卒砍去。这些人,哪里是五百号饿鬼的对手!他们手里拿的是挖土的铁锹,甚至连防身的兵刃都没有。转眼之间,这些人就血溅四方,横尸当场。周围的响马喜滋滋得将尸首去头颅,剥衣物,分成一块块,上架烧烤。对了,这事干得起劲的,还有刚才出掌拍死敌人的仕信。她连烧烤都等不及,抓起尸首,扯下手脚就往嘴里送。看得旁边的盈盈毛骨悚然,连声道,“别吃,先烤。”

就这样,这场食仁大戏在洞里不断上映。这天,被官兵挖开的洞口一连跳出好多波,累计百把人官兵。可是,他们哪里是洞里这些饿鬼的对手,或者说,哪里是仕信的对手。来一个死一个,来两个死一双,全都变成了烤肉,进了众人的肚里。这种守株待兔的把戏延续了一天,再没官兵敢进来送死。

要说外面几千几万官兵,为什么不一起冲进来,让洞里人杀不过来,那也是有道理的。这洞口很窄,只容一个人匍匐通过,大军根本进不来,于是给了洞里人守株待兔的机会。

后来,洞里的响马们甚至盼着官兵进来送死,他们好多吃点。估计整个华夏战争史上,都少见这般说是送死,其实是送吃的,总之诡异莫名的攻防战吧。

就在巫王山顶上演这场攻防战时,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大概也就百里地的山道上,一队人马正在缓慢行军。这队人大概二十来人,为首的是名面容彪悍的汉子,年纪大概四十几,脑后扎了个小辫,骑着灰马,正是多日不见的十三省总瓢把子,单雄信。

至于他为什么带队走在这里,也是有缘故的。他之前在附近镇子上小住了两天,等到一帮江湖朋友。如今他带上这些人,一起去孔京的巫王寨。

这时,林间响起一声鸟鸣。单雄信挥手停马,侧耳聆听了一下,随即以手作哨,回了一声鸟鸣般的暗号。随着这声响,附近的草丛中跳出一人,身穿寻常乡民女装,脸上涂脂抹粉,似乎是个半老村妇。

单雄信一见这人面,笑道,“先生怎么回来了,不是跟翟大王先去巫王寨了么?”

来人正是男扮女装的徐茂公,他拱手作揖,朗声道,“无量天尊!别提了,翟大王遇上官府大军,已经先去黄泉路上了。”单雄信一听,心里暗叫不妙。虽然他同翟让没啥交情,但毕竟是同道。对方如此命薄,令他惊叹,于是道,“可惜。节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