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璟华很快将这副场景和记忆对上了号。
这是楚飞卿刚拜在她座下修行的时候。
她虽然最开始被赶出云阁另立门户、收徒授道的时候有点不情不愿的，但是待每个弟子其实都很用心。
这个时候楚飞卿才刚筑基，两人正在探讨适合他的修练路子，起了兴致后还单纯的凭借武器来切磋一二。
变成了灵体后再想打也打不成了，甚至于发不出任何声音。
燕璟华在虚空中飘荡着，看见化魔的楚飞卿注视着切磋的二人，眼神中时而清明时而混乱，就好像怎么努力也回忆不起无忧无虑时的模样。
燕璟华落下去戳了下“自己”的脸颊，突然发现自己并没有穿透过去，而是慢慢地融为一体。
她突然福至心灵地明白了左喻这么做的原因。
眼前的场景飞快掠过，平地起高楼，很快到了她将楚飞卿逐出山门的那一日。
楚飞卿狼狈地匍匐在地，被笼罩在公道石碑间，而她高居宝座上，周围弟子分列两侧、鸦雀无声。
“本座与楚飞卿毫无私怨，自诩多年来为人师长问心无愧、不曾亏欠于他，如今下场，是他咎由自取。”
话音落下，与往昔一致的景象重演。
但她这次没再顾惜所谓的名声，也浑然不管周围弟子惊骇的神情，而是支着脸斜倚在位置上，目光没有落在狼狈的人身上，而是看着虚空中的某一个方向。
她嗤笑道，“飞卿，为师从未后悔过将你废除修为、逐出山门。”
“过去”与“现实”早已被分割成了两个空间，楚飞卿似是恼怒地做了什么回应，虚空中荡开阵阵涟漪，但无法被看见和听见，只是无用功。
“不过——”她眼神慢慢地移到台阶下的楚飞卿身上，“若早知你身上流着魔族的血，就不该抱任何仁慈之心，天生坏种，合该斩草除根！”
那种难以形容的嗡鸣声更大了，被隔绝在外的人好像躁动了起来。
而后像是有什么黑影掠过，紧接着匍匐在地上的楚飞卿慢慢地抬起头，紫色的魔气在嘴中凝聚成唇舌，身上的伤势恢复如初。
他的眼睛介于黑红间，弥漫着暗淡的雾霭，脸上笑得比哭起来还难看。
一字一顿地，好像是从牙齿中挤出的字句，“师尊，你就这么恨我吗？”
他也取代了过去的自己进入到了这个空间中，现在似幻非幻的魔族成了有躯壳的、会受伤和死亡的生灵了。
一个简单的激将法。
面对他的质问，燕璟华的回应是劈过来的一剑。
她并不是那种很具有武道精神的人，必要的时候还会故意出言扰乱对方的心智，不过也会和自己较为欣赏的对手多聊上两句。
但很显然这不是一个需要花太多尊敬的对手。
燕璟华持剑为引，万筠雷霆交汇于其上，锋芒毕露、势不可挡。
楚飞卿所在的地方忽地弥漫起紫色的雾气，有几道人影从雾中杀出去，虚虚实实，竟然辨认不出那个才是真正的楚飞卿。
但她只是扯起嘴角笑了笑，扬起的左手指间夹着几道符箓。
符箓呈四个方向激射出去，而后连成禁锢阵法，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四方阵了，但在法则的加持下变得牢不可摧。
越来越多的楚飞卿不断的出现，见无法破阵，调转刀口向燕璟华袭来。
被打散的重新凝聚、被击碎的在尸骸上又诞生出新的楚飞卿，仿佛只要魔气不散，他们就永不停歇。
肩头被轻微的触碰了一下，像是有小小的灵体攀上了她的肩头附在耳畔低语，左喻提醒道，“天快亮了。”
天亮后，浓重的血腥味会引发慌乱，夜晚不起眼的动静都会引起注意。
“是时候该结束这场闹剧了。”燕璟华双手持剑，像在回应他，又像是对着楚飞卿说。
直觉在心中叫嚣，指引着她去找楚飞卿真身所在的地方，但燕璟华却尽力忽略掉这种直觉，浩荡的灵力填充着整个阵法，所到之处魔气为之退让。
绝对的灵力碾过去，无数个楚飞卿沦为烟尘，很快裸露出其中的真身。
长剑如虹，猛地贯穿而过，不出意料地受到了很大的阻力，正对着心脏的一剑却偏了个方向。
果不其然，涉及到情劫对象的时候，天道又妄图阻碍她。
但这次的抗拒明显没有往日那样强大了，也许是因为顾修沉已经被击杀了，绝对正确的天道终于出现了误差。
就像是精巧而缜密的机关，有一个环节的零件损坏，再想回到正确的轨迹上时就难之又难。
楚飞卿捂着腹部的伤口，面色如纸，大口大口地吐着血，或许重温过去为人的记忆对他清醒神智起到了一定的帮助，他看起来狰狞而愤怒，但却多了几分人的鲜活。
“燕璟华！你昔日废我修为、今日要致我于死地，就不曾惦记过半分师徒情分吗？”
“师徒情分？嗯，那为师现在正在清理门户。”
话音未落，又是一剑劈砍而下，这剑自脖颈与右肩间划过，硬生生斩落了整只手臂。
受到的阻力比预料中更加微弱，燕璟华先是诧异，而后因为这个发现而好心情地弯了弯嘴角。
这抹笑容极大地刺激了楚飞卿，他面色癫狂，如飞蛾扑火一般冲了上来，想要拉着她自爆、同归于尽，想要拉着她一起同归黄泉！
但这不过是痴心妄想。
丹田疯狂席卷着魔气，就在膨胀着即将要爆开的时候，像被什么东西戳破一般泄了气。
自爆失败的反噬随后而至，他像是枯萎的树木一样干瘪了下去，浑身上下再无一根完好的经脉。
一柄剑穿膛而过，意识彻底消散之前，他听见女子语气平淡，像是带着笑意说了句“收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