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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天锦城断崖式降温,街上广告牌被风吹得刺啦刺啦作响,往来行人来去匆匆,偶有驻足,买完东西着急忙慌往家的方向赶。

天空高悬的冷月成了寂夜中唯一点缀。

闻清雅站在十字路口,风鼓起她宽大的校服,瘦瘦小小的人儿,头小身子大,看起来像一个充气的河豚。过了红绿灯,往前走一百米,就是她现在的家。

她在风口站了许久,迟迟不见动作。

在决定揭开张家丑恶嘴脸时,那个她临时庇护所,就已经没有她容身之处。

兜里的手机叮叮咚咚响个不停,发消息的有老师,有同学,甚至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偏偏与她血脉相连的亲人,在她引爆舆论……不闻不问。

失望吗?

好像也没有。

四年里日复一日的绝望,让她明白,心只有放在自己身上,才不至于遍体鳞伤。

不抱期待了,就不存失望。

片区巡逻警察第三次路过路口时,开出一段距离后,又默默给倒退了回来:“小妹妹遇到什么事了,怎么还不回家?你家长呢?这么晚了,怎么还让你一个人在外面?”

陌生人的善意最令人破防,闻清雅吸了吸鼻子,蓄着的眼泪险些跌落。

巡警三十来岁,也是有孩子的人,瞧着她这模样,猜着是和家人闹矛盾。

“上来。我送你回去。”巡警拍了拍自己后座,把头盔扔给她,闻清雅局促接过,就听巡警以过来人的口吻道:“小姑娘再怎么和家里人怄气,也要把自己安全放在第一位。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也没有熬不过的难。眼下觉得难以接受的事,随着时间的流逝,也会变得无足轻重。”

“但是无论怎么样,都不能把自己置身危险,懂?”

闻清雅憋了一天的委屈,突然就绷不住,大颗大颗眼泪落下。没人知道她是怀着怎样决绝的心态,把张家所作所为公之于众。

担惊受怕,辗转难眠。

苦难的生活让她过早成熟,可再怎么样,她今年也才十七岁。在面对不公正待遇时,会茫然,会害怕,会想有人能替她挡风遮雨。

可是没有。

爸爸去世后,属于她的伞,随着那场意外,一并消失。

闻清雅最终没有接受巡警的好意,朝他深深鞠了一躬,迈开腿,朝着那栋老破小的居民楼走去。

这个点居民楼零星亮着几盏灯,电梯又罢工了,昏暗的楼梯间,只余下她的脚步和喘息声。

站在紧闭的房门口,心跳不可抑制加快,闻清雅深吸了口气,低头去掏钥匙。

恰在这时,房门从内打开,脸色发青的赵德国,一言不发站在她面前。

闻清雅吓得一个咯噔,身体本能往后退,不等她站稳身形,胳膊就被一只有力的手擒住,紧接着,响亮的巴掌落在她脸上。

闻清雅痛呼一声,身形一个趔趄,后背重重撞在门板。长期的凌虐以及营养不良,让她在绝对力量面前,没有丝毫的还手之力。

闻清雅张了张嘴,吐出一口血水,仰头,就见面目狰狞的赵德国,动作粗鲁把她扯进屋,恶声恶气:“黑心肝的玩意,你是要逼死我?”

赵德国跌爬滚打几十年,好不容易才有如今的地位,怎料她轻飘飘几句话,就把他好不容易积累的人脉弄没了!!

他的工厂要是垮了,一大家子喝西北风?

亏他以前还觉得她懂事,原是背地里憋着坏。

闻清雅短暂的慌乱后,视线掠过暴怒的赵德国,静静注视一言不发的刘姿君,半晌,嘴里艰难吐出几个字:“妈妈你也觉得我做错了吗?”

刘姿君脊背僵了僵,视线来回在她和赵德国身上转,最后默默望向怀里的小宝:“妈妈知道这些年委屈你了,可你一声不吭就站出来,想过今后我们的处境吗?我们一大家子生活,哪哪都需要钱。你赵叔工厂要是办不下去,我们今后的生活就没保障。”

闻清雅一瞬不瞬盯着刘姿君看,眼底的光一点点熄灭,略微泛红的眼像是不甘又像是绝望,就连一贯没任何情绪起伏的声音,此时变得颤抖沙哑:“所以妈妈也觉得我错了。”

刘姿君不说话了。

闻清雅闭了闭眼,心像是破了一个大窟窿,冷风呼呼刮着,叫嚣着疼。

她用力地攥了攥了手,压下心底起伏的情绪,语气艰涩:“妈妈,我没想害过任何人,我只想活着,像个正常人一样活着。”

无人替她挡风遮雨,那她就给自己撑伞。

“张家在锦城得罪的人还少吗?至于你站出来指控吗?你现在对张家落井下石,不怕人家今后秋后算账?雅雅,在绝对的权势面前,不是谁对谁有理。为了我们一家以后能过安宁的生活,你上网将事情说清楚,说这事和张大小姐没关……”

“妈妈,你怕你们活的不好,不怕我活不下去吗?”闻清雅打断刘姿君,说话时喉咙像堵了什么东西一样,难受而刺痛,她停顿几秒,声音透着茫然:“妈妈为什么?我也是你十月怀胎,满怀期待生下的孩子?爸爸在世的时候,你明明那么爱我?为什么现在不爱我了?我都被欺负的快活不下去了,你还要我替施暴者说话?”

“我……”刘姿君面色霎时变得惨白,张嘴想说什么,最终什么都没说。

她知道这样对女儿不公平,可委屈都已经受了,一大家子以后还要生活。

没有钱什么都不是。

见刘姿君哭了,赵德国怒火中烧,厉声呵斥:“闻清雅你什么态度?姿君身体不好,你存心气她是吧?”

闻清雅像是没看到她脸上闪过的痛苦之色,以及赵德国满含警告的眼神,自顾自说道:“妈妈你失去丈夫,就可以以病为由,肆无忌惮发疯,外公外婆、舅舅舅妈,他们都让我迁就你,可同时间我也失去父亲,凭什么,小小年纪的我,要替你情绪买单?”

“爸爸在世的时候,你爱他爱的死去活来,可他走不到两个月,你就以病为由找了下家。妈妈有时候我真看不懂你,为什么你的爱可以那么廉价?”

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换做以前闻清雅万万不敢说,可看着夫妻俩自私自利的嘴脸,清醒地意识到,她以前的忍气吞声全他妈是个笑话。

记忆里温婉贤淑的母亲,或许不爱她,也不爱她的父亲。

闻清雅不留余地的话,像一把利剑,狠狠将刘姿君贯穿。

在她的认知中,自己这四年确实有做不到位的地方,可对女儿的感情绝对是实打实的。

眼下女儿非但质疑她对她的爱,甚至怀疑她对闻俞白的感情?

她和闻俞白才从校园到婚纱,所有的第一次都是对方。

他那样优秀又那般的温柔,少女怀春的年纪,怎么可能不被他打动?

她爱他。

可闻俞白再好,他都已经死了。她一个活生生的的人,总不能怀着对另一人思念过日子。

生命中除了爱情,还有柴米油盐。她不想委屈自己有错吗?

“雅雅在你眼里,我就那么不堪?”刘姿君身体颤抖,张大嘴巴大口大口呼吸,一副随时要病发的样子。

闻清雅梗着脖子,心里是难挨的疼。

见她一言不发,刘姿君崩溃大哭。

“姿君别激动,深呼吸,小孩子气话,你别气坏自己。”赵德国一边安抚她的情绪,一边出言警告闻清雅:“我命令你立刻和你妈道歉,否则这个家没你的容身之地。”

“谁稀罕。”闻清雅勾了勾唇,眼神从怯懦绝望到从容坚定。

“这样没有温度的家谁稀罕。”她挺直脊背,面无表情重复。

望着着女孩清透纯粹的眼睛,赵德国莫名觉得心虚,可注意到嘴角轻蔑时,顿时又气不打一处来。

“闻清雅你什么意思,让你和姿君道歉听到没有,别一会逼我动手打你。”

闻清雅擦了擦嘴角血迹,笑得眼泪都要掉下来:“我没有错,错的是你们,要道歉也是你们道歉?”

“你……”赵德国气得不行,抬手又想打她,闻清雅不避不退,眼神凉嗖嗖看着他,说出的话更是不留情面:“赵叔叔,如果你想进局子,尽管动手试试?”

“你你你……反了天了?”闻清雅强势的态度,逼得赵德国抬起的手,硬生生停在她脸两厘米处。

“妈妈。”闻清雅拍开赵德国的手,在两人震惊诧异的目光中,她缓缓跪了下去。

刘姿君以为她要道歉,哭泣的声音小了些许,谁知她下一句话说的却是:“妈妈,谢谢您带我来到这个世界,感受了十来年的温情和爱。四年的忍气吞声换来赵德国平步青云,欠你的东西我以这种卑躬屈膝的方式还了。以后……”

闻清雅轻笑一声,眼底水光浮动:“以后我不会回这个冰冷的家,你就当我四年前和爸爸一起死了。”

她说着重重磕了三个响头,起身回屋子收拾东西。

刘姿君神情恍惚,身体摇摇欲坠,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她这些话的意思,挣开赵德国扶着她的手,跌跌撞撞往闻清雅房间走去。

闻清雅在这个家没有多少东西,早晨出门的时候,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东西已经收拾的七七八八,把书桌上的东西一收,提着个行李袋出门。

“你要走?”刘姿君挡在她面前,苍白着脸,一副受了打击的模样。

闻清雅没有去看她的脸,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包,语气前所未有的坚定:“妈妈,以后我要做自己了,像爸爸说的那样,做自由的风,无拘无束的云。”

“你在想什么美事?没钱你寸步难行,连活下去都难,诗和远方是以金钱为基础。”刘姿君红着眼奚落。

闻清雅想说,不是的,只要她的心是自由的,做什么,去哪儿,外界传递给她的声音都是自由自在。

可望着刘姿君偏执的眼神,又突然觉得解释没意思。

她的母亲是朵漂亮的莬丝花,美丽且脆弱,身上自带的忧郁气质,以及眉眼萦绕的书卷气,给人这人非常文雅高尚的错觉。

可内里她她自私且怯懦。

记忆里她一切的小美好,都是在优渥的环境下,一旦这些东西荡然无存,就露出她本来的模样。

闻清雅坚持要走,刘姿君也来脾气,她没继续拦着,只是让她把包打开。

“你不是要彻底和我划清关系,看不上我们三瓜两枣,那就把属于这个家东西留下。”

“姿君。”赵德国皱了一下眉,想说什么,怀里睡得迷迷瞪瞪的小宝动了一下,他软下眉眼去哄他。

闻清雅似乎没料到刘姿君会说出这样的话,绷直的脊背僵了僵,蹲下身子把里面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

刘姿君说完这话,其实就后悔了,可作为一个母亲,被女儿那般羞辱,脸上面子兜不住,心里想着,只要女儿服个软,她就给台阶下。

可是没有。

从始至终闻清雅情绪稳定,她蹲下身子,默默把行李袋东西一一拿出来。

在她少得可怜的东西里,没一样是她给她买的东西。

闻清雅带走的所有东西,都是她前婆婆,以及闻俞白给她买的礼物。

刘姿君大脑嗡嗡响,赵德国见状,连忙上前将人扶住。

闻清雅抬头看了刘姿君和赵德国一眼,语气淡漠:“你们检查完了吗?东西我可以带走了吧?”

事情走向出乎赵德国意料,搀着刘姿君的手在抖,因饮食不节制而显得臃肿的脸,此刻露出略显复杂又难掩激动的表情。

赵德国爱刘姿君,为了她可以接纳闻清雅,可到底没有任何血缘羁绊,很难产生父爱那种感情。

这些年他们夫妻为数不多的争吵,都是因为这个性格寡淡女孩。

如今她说要走,他求之不得。

见两人都没说话,闻清雅又问了一遍:“东西你们都看到了,我可以走了吧?”

刘姿君捂着嘴,哭得一抽一抽:“雅雅你这是要逼死妈妈吗?”

是自己要逼死她?

不。

是她不想让她活了。

闻清雅垂下眼睫,不再浪费口舌,提着行李袋出门。

在房门要被关上的刹那,刘姿君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你走。你走了,我就当没你这个女儿,以后你病了或是死了,都与我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