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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逐渐下得急促,滴滴答答,水珠骤然打落在薄薄的油纸伞面发出闷沉密集的声。

街上已经没什么行人,天色灰青,寂寥人间尽数被笼罩在秋末冬初最后一场痛快的暴雨中,冲刷着,涤荡着,将尘寰一洗而净。

长杳躲在伞下,低着脑袋,露出后衣领一截细白的脖颈。

墨发以朴素的银钗挽起两鬓,余下披散肩后,露出白净的脸。一身淡色素青交领襦裙,只在裙摆袖口点缀绣嵌着几颗莹白润泽的珍珠。

腰肢纤细不盈一握,被逸动的飘带束起。裙摆趟过雨雾,染上一层濡湿的深色。

而她唇红齿白,明眸清澈。

盈盈望去,孱弱若一朵扶风摇曳的花。

裴韶喉结微动,心尖柔软,不顾自己左肩已经在雨中被淋湿得透彻,下意识将伞面朝她那边更倾斜了些。

“听说你前些日子同人吵架了。”

“嗯?”

长杳闻声仰头,一时间有些困惑。

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裴韶指的应该是先前在茶馆同曲木槿交锋那件事,她愣了一瞬,低头,心不在焉去看自己裙摆行走间露出的绣鞋尖。

“也不算吵架吧。”

毕竟她还动手了。

不过裴韶身为储君一天到晚到底都在关注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啊…

身侧白衣少年陡然站定脚步,长杳便也茫然的停下抬头看他。

他修长的指节屈起,在她脸颊侧轻轻刮了刮,质感湿润微凉。

少年薄唇紧抿成一线,细长的凤眼含着更为复杂的情绪,像是隔着千山月下的寒霜,明暗交叠,痴缠悱恻,叫她分辨不清。

对视片刻,他先败下阵来。

裴韶无奈的舒展眉眼,轻声叹息。

“我只是希望…有些时候你能稍微想起我,哪怕是利用。”我也,甘之如饴。

后半句他咽在喉间,无声凝望,却无法宣之于口。

对于没有任何记忆的阿杳而言,他的感情或许过于突兀沉重。他已经极力的克制压抑着自己,不给她带来任何麻烦,不让她困扰。

可在她每一个可能受委屈的瞬间,裴韶心脏都绞痛得无以复加。

私心想着要陪在她身边,走过她人生每一段历程,不让她坠落凋零,将那朵洁白的小梨花永远捧在掌心,护在胸口。

这几乎成了一种执念,睁眼闭眼,在无数个分不清梦境与现实的瞬间。

长杳被他眼底隐隐哀痛的怜意灼烫,她不自然的低下头,欲逃避,下一秒,下巴却被他弓起的指节强行抬起,被迫与他直视。

凛雨中,少年的态度难得强硬了些。

“阿杳,更在意我一些,好吗。”

他眼角低垂,眼底无限的怜爱蔓延成泛滥成灾的情愫,颤着声。

高高在上的储君殿下也会露出这样哀求的眼神,脆弱的恳求他唯一的软肋逆鳞,怜悯般的施舍他一些他赖以生存的爱意。

“求你了……”

“裴韶。”

长杳仓促往后踉跄半步,与他拉开距离。

她无法去猜想在裴韶重生前的那一世究竟发生了什么,此刻面对着他几欲压抑克制不住的复杂感情,她心尖陡然涌上针扎般的疼意。

她一直努力的将原剧情里的那个自己与现在的自己割裂开,为的就是不被旧羁绊所束缚。

从两段不同的人生历程走出来的,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裴韶喜欢的是那个自小千娇百宠天真善良的阿杳,还是现在站在他面前双手沾满鲜血内心已经被痛苦与仇恨填满的谢长杳呢。

想到这里,长杳不免有些想苦笑。

平时自己教导着烟词不要自轻自贱,不要将精神支柱寄托于任何不稳定的感情。

可当她内心产生这种疑惑,不正是因为自己在面对着裴韶记忆里那个纯净烂漫不知人间疾苦的阿杳时,本能的感到了自卑吗?

长杳再抬头时,态度已经冷静得有些冷漠。

她微昂下颌,抬袖慢条斯理擦去脸颊上的濡湿雨水,目光沉静,一派从容不迫的镇定。

然而在这份强装的体面下,是她疼得发颤的心脏。

“我不太清楚你一直拿我当谁的影子,但是我跟你真正想要的那个人截然不同。以后…不要再说出这种让人误会的话了。”

“阿杳。”

少年并没有急着辩解,而是站直身,将手中伞完全倾斜于她,任由自己被暴雨淋湿。

晦暗中,那张被雨水衬得更加冷白的脸上,他眸光依旧明湛坚定,不掺丝毫迷茫犹豫。

雨幕隔绝了人间嘈杂,天地万物,寂静于此。

两人对望,一柄纸伞。

片刻,他主动上前两步将她抱进了怀里。

他抱得很紧,哪怕此刻与她相贴,惶恐不安的内心却依旧在恐惧着失去,那样绝望的痛苦,哪怕是他也无力再承受第二次。

忆及曾被他刻意遗忘的那段地狱般的过往,裴韶将她死死往自己怀里按,抱着她的那只手用力到指节泛白,他甚至开始病态癫狂的想着只要找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把她藏起来就好了。

你想要什么呢?

阿杳,告诉我,好不好。

花、阳光、爱…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无论想要什么,哪怕是我的性命,我不怕你要得多,我害怕的是你什么都不需要,不要让我连这点被利用的价值都没有。

千言万语停在喉间,唯恐这些话一旦说出来就会吓到眼前之人。

最后,他只能勉强舒展眉眼,以意志力强迫自己松开手,垂眸望她。

“我本身就是因为你而存在的。”

哪怕她会觉得疑惑,会觉得莫名其妙。

唯独这句话,是他一直想告诉她的。

我就是为了你而回来的。

诚然长杳流落辗转这十二年见惯了世间阴暗,人情冷暖,可哪怕是性格敏感的她却不能否认裴韶骨子里的执着与真挚。

雨停,一线斜斜的阳光从堤岸边云层罅隙倾泻而下,沾在他眼角眉梢。

他朝她伸来手,掌心朝上,无声含笑。

连带着那颗千疮百孔的心脏也被温暖包裹,于荆棘中生出羸弱的花,短暂的抚平了她对这世间的怨毒与恨意,在里面倾注了更为柔软的东西。

长杳抿唇,抬袖,试探性的轻轻将纤细的指搭在了他掌心。

随后,被紧紧握住。

她突然开始好奇,以他的视角来看这段故事,真相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