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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已经走到十一点,池遥坐在办公桌前,始终没有挪过位置。

今天不算正式上班,她没有换上白大褂,身上穿的是一件浅蓝色衬衫,袖子被随意拉扯到腕部以上,并没有规整卷好,领口处的扣子散了两颗,额上的头发被无意识揉得微乱,散落几缕发丝。

她脊背微塌地靠着椅背,眉间皱出两道深深的褶,眼睛落在面前的通讯设备上,屏幕里的何诉正在孜孜不倦地敲一扇门。

“傅弥!傅弥,你把门打开,我们好好商量!”

里面的人没有任何回应。

早上池遥给她发了一条信息,告知她军事部没有怀疑到自己头上,让她不要担心。

傅弥喜极而泣。可很快,池遥的话让她再一次崩溃。

她说:“傅弥,军事部将罪名定到解意身上了,我不想连累无辜的人,你能不能用我的账号再潜进加密区一次,什么都不用做,只要让军事部察觉到另有其人即可。”

“不行!这种关头,军区的网络安全技术员一定正打起十二分精神防御入侵者,被捕捉到账号信息的风险非常高,我没有把握可以安全逃脱,到时候极有可能暴露你的身份!”

“就算暴露身份也是我该承担的责任,而非牵连到解意身上。况且,并不一定会被发现,不是吗?你的技术很厉害……”

傅弥不再听她说话,直接把自己锁进房间拒绝沟通,到现在已经僵持两个小时。

何诉敲门无果,为难地看向池遥:“怎么办?”

池遥表情木然,平静地说:“如果解意那边被冤枉定罪,我会去自首。”

何诉知道她向来说一不二,被她的话惊得瞠目结舌,猛吸一口气,转身就疯狂捶门:“傅弥!傅弥,你再不出来我踹门了啊?池遥要去自首!你听见了吗?你以为你躲着她就没办法了?快开门!”

房门“笃笃笃笃”不停响,忽然“豁”地一下被拉开,何诉曲起的手指落空。

她放下手,抹着额头舒一口气:“你可算出来了。”

傅弥一脸怆然,眼睛通红,又蕴着汪汪水意,乍一看像在泣血。

“怎么哭成这样了?”何诉抽了纸巾要给她擦泪。

傅弥挡下她的手,直直看着屏幕上的池遥:“你怎么这么狠心!你对别人和和气气,怎么就舍得逼我?!”

池遥捂着上半张脸,声音低哑:“傅弥,你清楚的,如果罪名扣实,解意很可能被当作反叛派卧底面临监禁刑罚,我做不到心安理得地让一个无辜的人替我顶罪。”

“那你呢?你被当作反叛派卧底怎么办?!”

“我会把来这里的目的和我的身份如实交代出来,配合军区调查,无论结果如何,那都是我应承担的责任。”

傅弥已经濒临崩溃,她固执摇头:“我管不了那么多,我只知道你不能出事。我们可以给他请最好的辩护律师,可以用金钱弥补他,可以照顾好他的家人……”

“傅弥。”池遥放下遮挡着眉眼的手,抬起头看向她,她眼睛里也蕴着浅红,情绪浓得让人不敢直视,“解意没有家人,他一直很想离开军区,那些物质对他来说并不重要。不管对方是谁,做交易应该是双方协商达成一致,而不是我们单方面做决定。”

她觉得自己偏离了话题,又恳求道:“你再试一次吧,并不一定会被捕捉到,也许我们运气好。”

傅弥油盐不进:“我不试。”

池遥垂下眼睛,声音平和却决绝:“我们是雇主和雇员的关系,这是我给你的工作。”

傅弥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眼泪直直落下,整张脸皱起来,像小孩一样嚎啕:“在你眼里我就只是个雇员?!池遥,你说话太伤人了……咳咳……”

她被眼泪呛得说不出话,何诉连忙帮她拍背顺气,一边给她抹眼泪:“别急……”

“池遥,能不能再等等?傅弥情绪波动太大,现在做风险太高了。”何诉被夹在两个人中间左右为难,她既明白池遥的原则,也理解傅弥的偏私。

池遥泄力地垂下头,搭在桌上的手青筋凸起,指甲几近陷进掌心里。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通讯还在持续,但屏幕两方并没有交流。

傅弥背对池遥盘腿坐在沙发上,佝偻着的背部随着她的抽噎一耸一耸。

何诉摘下她被泪水打湿的眼镜,叠好纸巾给她擦脸上的泪,一边柔声安慰:“你别伤心,池遥只是太着急了。你了解她的,她道德感那么强,如果害了无辜的人,她一辈子都会过意不去。”

“但我现在根本做不了……”傅弥摊开自己的手掌,每根指头都在生理性痉挛,“触发警报的感觉太可怕了,我当时感觉自己的心脏好像要炸开,没办法再做一次……”

她的眼泪源源不断淌下来,委屈又无助:“她不想害了别人,我也怕害了她啊。呜呜……我对她来说是雇员,可她对我来说不只是雇主,更是我的好朋友,我做不到只拿钱办事,不管她的死活……她说不怪我,但我怎么可能不怪我自己,都是我害了她,呜呜……”

傅弥大多时候迷迷糊糊或者嘻嘻哈哈,认识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见她情绪这么崩溃,何诉连忙抱住她,安抚地帮她顺背:“我明白。我知道你心里很难受,但这不是你的错,你和池遥都没有错,要怪就怪那个半夜打来通讯的Alpha。”

她顺势朝屏幕看去一眼,池遥正怔怔看着她们两人,她自然听见了她和傅弥的对话,表情歉疚、焦虑又迷茫,已然是陷入极为混沌复杂的情绪里。

何诉自己也心如火煎,可当下两位朋友都在情绪激动的关头,她强迫自己一定要保持冷静。

她给池遥送去一个安抚的眼神,又伏在傅弥耳边用只有她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池遥对你很过意不去,事后你们好好谈谈。她现在很需要帮助,傅弥,如果我们不帮她,她只能去自首,试一试至少还有逃脱的机会,不是吗?”

傅弥哭声已变得嘶哑:“呜呜……把她暴露了怎么办?”

何诉心里一扎,忍着情绪道:“如果真的没有瞒过去,我们就带着最厉害的律师团队去帮她辩护,既然没有酿成大祸,也许不会像我们想的那么糟糕。”

傅弥垂着眼睛没再说话,但眼泪慢慢止息,半晌,她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地问:“几点了?”

“快十一半了。”

“我去洗把脸。”她歪歪扭扭爬起来,走进卫生间。

何诉坐下来,看向屏幕另一侧的池遥,有太多话想说却无从起头,最后只问:“你想好了吗?”

池遥轻轻点头。

“那行,如果真出事了,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帮你守着家业,等你回来继承。”

池遥唇边提起一抹浅淡的笑:“谢谢你何诉。”

“我该谢谢你给我工作机会。”她两手交错扣紧,纠结片刻,还是没忍住说出来,“池遥,我知道成缨对你来说很重要,但你对我和傅弥来说也很重要,如果这次能安全渡过去……我希望你可以多为你自己考虑。”

池遥定定看着她,抿住唇没说话,既没有应承也没有否定。

傅弥从卫生间出来,脸上沾着湿漉漉的水气,眼睛还肿着,一不小心和屏幕上的池遥对视上,连忙飘飘忽忽移开视线。

她搬出工作终端在沙发上坐下来,眼睛看着自己的手上动作,嘴里说:“我再试一次。”

何诉在中间打圆场:“好,别紧张,你可以的。”

傅弥登录池遥的账号,畅通无阻地滑过公开区,找到加密区入口,熟练地写下一串代码。

她抬起手,指尖正对“确认”键,却僵在一厘米的距离处,不受控制地发抖,怎么都落不下去。

“咚咚。”空间里响起两声不甚明显的闷响,像是被什么屏障隔绝着,故而有些模糊。

何诉担心地握住她的手腕:“你要是按不下去,我帮你……”

“咚咚。”又是两声同样的闷响。

“何诉,”傅弥诧异地瞪起眼睛,“我的心脏怎么跳得这么响?”

“什么?”何诉正聚精会神地看着她操作,没明白她怎么忽然提到心跳。

“不是。”屏幕另一侧的池遥忽然出声,她从窗户方向收回视线,一秒的难以置信过后,脸上绽出狂喜的笑容,激动地捧住终端,像是隔着屏幕拥抱住两位好友:

“解意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