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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方丘临走前,荣斐给了望为两张通行符,师徒二人进入仰月城还算畅行无阻。

回首看着城门口寥寥无几的人,望为深感城与城之间的区别甚多。方丘城一派热闹祥和、欣欣向荣之象。而到了仰月城,这里的城门不仅比方丘更加高大坚固,就连守城的兵士都比一般兵士雄壮威武些许。

城中街面一眼望去,干净如洗。没有自由的摊贩吆喝叫卖,也没有市井烟火气浓郁的人家。路人皆行色匆匆,身着素色长袍,几乎没看见几眼靓丽的颜色。城市道路两旁的店面,都有统一的牌匾招牌,字体、颜色、形状……皆出自同一手。

“这座城有些太闷了。”霍逢环顾四周,发现此地的人们连说话声量都比别处小,不是窃窃私语,就是彻底闭嘴沉默无言。

“呵。”望为侧耳听完,轻笑一声。

“怎么了师父?”霍逢追问道。

“还能怎么了?有些人看我发色不顺眼呗。”望为故作大声出言,一旁小声议论的两三人散了去。

黑发人群中冒出个白发,还不是耄耋之年的老人,这让观者很难不多看几眼。

“师父,这里有个告示板,上面写了……写了城中的日程?”霍逢看着告示板上的字,有些费解。

只见告示板上贴着一张巨大的宣纸,上面用标准的公文小篆体书写。

二人大致浏览一番,说的是城中今日的活动时间表。上面井井有条地罗列出今日城中的大小事安排,譬如哪个时辰开东市,哪个时辰开北市,或者给某个行当在某个时段开放等。

此时已过巳时,仰月城百戏坊即将开放,有官差敲锣。一时间街上多了些人马,没有方才那般的沉寂了。

春日暖阳照在大地上,先前下的雨水已经被蒸发殆尽。

城门口又放进来一些过关的外地人,他们赶路良久,没吃早饭的已经有些饥肠辘辘,可是附近的好多馆子没什么营业的迹象。

看着四周过分简洁的街道,一位外乡男人下意识啐了一口唾沫,嚷嚷着:“这不是天下最大城吗?怎么连个馆子都没有!真他娘的大——啊!”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官差抓着领子按在了旁边的墙上。

“官爷!官爷,我犯了啥子错啊,我不就说了些不中听的话吗……”男人急切喊冤,那官差冷哼了声,“你这种素质,就该被驱逐出城去,还好意思腆着脸问我哪里错了?”

“官爷,我不该说仰月城的不是,是我有问题,我有问题……我知道错了。初来乍到,官爷您多海涵!官爷!”那男人想挣脱束缚,却依旧被压制着,他满脸疑惑不解。

“随地吐晦物者,笞刑五。言语侮辱仰月,笞刑五。”官差不耐烦松开手,道出了仰月城的规则,“不懂规矩的人凭什么进来的?你的通行符给我检查一下。”

那人胆怯想跑,当即被官差手中的鞭子勾倒在地,随后就是鞭笞刑罚。细鞭抽在那人的小腿上,薄软的布料被撕裂开来,黝黑的皮肤顿时映出鲜红的痕迹。鞭子足足落在男人身上数十下,男人哀嚎着,周围行人皆置若罔闻。

“这是泄私愤吧。”霍逢想上前,望为拉着他走到一边,道:“怎么,你想管?虽说罚得不轻,但那人的确破了这里的规矩。”

她扬了扬下巴,示意霍逢看向另一边,一位身着制服的老妪正清洗着被弄脏的青石板地面。霍逢短叹一声,不再言语。

过了一会儿,街道一侧的店铺突然齐整整地推开了门,里面传出了些许饭菜香味,原来是午饭时间已到,食肆该开门了。不知从哪来的人们陆续向食肆内走去,街面上人逐渐开始多了起来。

真是一座顶古怪的城。

“我没感受到什么神器,这里的氛围根本不像是有什么灵气的地方。”霍逢闷闷不乐,比起方丘的热闹欢腾,这座城实在太过压抑了。

望为拍了拍霍逢的肩膀,宽慰道:“别这么急着下定论,凡事都有两面性,你看这周围的环境,还有这城中的空气,如果没这些规矩,定然维持不了这么好。”

有小童拿着一摞小报到处叫卖,望为上前买了一份,上面还附带着一张城市的简略舆图。

“前面是东市,百戏坊就要开了,说不定会有线索呢。”望为环顾着四周,也有几分感慨,“这座城的确太大了,而且好似也没什么特点做参考。不像方丘,到处都是玉石,总能给个方向。”

随着百戏坊开放,街道两旁的书肆、茶肆也逐渐到时开放,茶肆有评弹,书肆有授课,文化氛围一时间到达巅峰。

中岳朝的前身本就是十二国,曾经的各国都有自己的特色文化,所以直到双都已有半百年历史,文化并没有全然大一统,只是百花齐放倒也谈不上。正如一旁的兰岺书肆,有几名官差押着老板出了门,罪名是贩售禁书。至于禁书是何,众人也无从得知。

这一路上发生了大大小小的处罚事件,望为已然见怪不怪了,只有霍逢蹙眉不言,还掏出个本子记录着什么,望为看到也没多管闲事。

东市很快就到了,百戏坊各处大门张开,街面上有不少流动的摊位,这些摊位外表皆被统一,贩卖的都是些零食果饮等,好多摊位前人们井然有序地排起长龙,四处呈现出一派繁华盛景。

“原来人都在这儿呢。”望为走向了一处告示牌。上面写着:南楼《杨花落尽》未时一刻,即将上演。

“看戏吗?这位小姐和这位公子,鸳鸯票打八折,要不要买一对?”一个梳着灵巧蝎尾辫的姑娘突然闪现在二人面前。

她身着窄袖布衣,上面缝着多处杂色补丁,挽起半袖,耳边夹着只炭笔,腰间斜挎着布兜,跨腿站在台阶上还抖了三抖,一副成熟老练的做派。

“嗯……这样吧,我做主,给你们打八折,再送你们两杯现榨果饮怎么样?真的很划算的,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说着她翻着腰间别着的布兜,“喏你们看,我就剩下一对鸳鸯票了,连坐的现在可是一票难求!”

“何为鸳鸯票?”望为疑惑。

“通俗说就是情侣对票啦,这位小姐字面意思懂不懂?”她小声嘀咕,“看着也不像不懂之人啊”。

随后还是抬起手来模仿,“鸳鸯,成双成对的咯,就像这样——”

霍逢打断她的表演,问:“多少钱?”

蝎尾辫姑娘即答:“六百四十八钱。”

“多少?”望为察觉不对。

“我还没说完嘛!抹去个零头,六百整,两人连坐送果饮,这是天大的折扣啊!”蝎尾辫姑娘再三强调,“这票错过了今日就没明日了啊。”

“打住,我们虽然不是本地人,但还是识几个字。那边的戏票,明明二百钱一人,就算你赠送了别的,那东西在一旁也有的卖,显然不值二百钱。”

望为制止了做冤大头的事,霍逢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他小声嘀咕其实付得起。望为听到,当下反驳他:“是付得起,但是为何要花多余的钱?还鸳鸯,我看是冤枉吧。”

见对方不买账,蝎尾辫姑娘第一次感觉自己看走了眼,不是所有穿着打扮光鲜亮丽的客人都会为了面子买账。

“不过,看在你这么努力推销的份儿上,我还是可以适当加价的。”望为抬眼观察着她迷茫的神情。

“大人您还有其他要求?”蝎尾辫姑娘抬起头眼前一亮,感觉生意又有了希望。

“自然是有的,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你回答一个,我满意的话,就给你加十钱,怎么样?”

“那您尽管问,我在仰月生活了十几年,消息保准灵通!”蝎尾辫姑娘拍了拍胸脯,招呼二人到一旁巷尾的安静之地。

望为直言发问:“此地可发生过什么怪事?就近几年来说。”

“怪事……”蝎尾辫姑娘思索起来,“有一件,事儿倒是不怪,但是挺大。”

“何事?”

“仰月安氏听过吗?”蝎尾辫姑娘话音刻意拉低,“他们之前的世子爷,叫安什么众言的,死了!”

望为心道,这并不稀奇,人就是她杀的。

“……上个月还是啥时候办了超奢华葬礼呢,我能知道是因为我大娘就是做殡仪行当的,那日全城的司阴纸还有一些葬仪器具都被包圆了!同一天死的都得等这位爷头七过了才能下葬……而且,我还听说有人在葬礼上闹事,据说圣上的兵马都来了……大人,这件事算不算怪?”

“闹事?何人闹事?”霍逢插嘴一问。

“好像是一位帝女来着,听说排行是……七!就是和那安众言有一腿的……哎两位大人,我今日这话你们就随便一听,别人若是问起,千万别说是我说的!”蝎尾辫姑娘谨慎起来。

“放心。”望为给了一粒定心丸,“那安氏是不是有个王妃,她没在葬礼上出现做些什么?”

“您问得真细致,安王妃在城中做的最多的事,就是偶尔给我们这些老百姓添点儿彩头,偶尔会照顾大家的生意。除此之外,我不了解她,只觉得她一直不太开心……而且她以前还是会来看戏的,最近都见不到她了呢。”

望为低头思索着,蝎尾辫姑娘小心询问是否有其他问题。

霍逢倒是想到一个,问道:“你们这座城好生古怪,法度规则的严苛程度远远超出其他城市,这是为何?”

“这属于历史遗留问题了,原先仰月还不止是一座城的时候,就已经很严格了。现在的仰月令李大人,他祖上一直在本地,据说是前朝王公,自然是想将过去的东西传承下来。”蝎尾辫姑娘对这里的一切也了如指掌。

望为伸手,霍逢将荷包递上,望为没犹豫给了六百钱。蝎尾辫姑娘喜上眉梢,不过才回答了四个问题,多赚了一百六十钱,真是赚了!

“谢谢客官!这是您的票。”她恭敬地将戏票双手奉上,望为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她了然点头,又道,“若是客官以后还需要问问题,可随时来东市百花巷的添仙居找我。我姓杨,他们都叫我小树!”

见人跑远了,霍逢忍不住问:“师父,你还是给了她六百钱,为何不在之前买票的时候顺带询问?”

“你没瞧见她之前什么态度?开始让我们听她摆布买所谓的打折票,我作为出资方却无权选择,这像什么话?自然是要反过来,让她对我感恩戴德。”

霍逢“哦”了一声,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望为短叹一声:“你总是先考虑他人,不把自己的需求放在首位……你以前在天曹点卯,应当吃了不少亏吧。”

霍逢本想说其实无妨,话到嘴边就成了:“没关系的,他们毕竟更有资历和经验,我应该向前辈们学习。”

望为冷哼道:“一群三流神罢了,说什么前辈,你既拜我为师,以后便不必在意他们了。”

二人从巷尾走出,戏幕即将开场,台下果然座无虚席。

这是部新戏,讲述的是被灭国的杨温王室曾经流传出的一段帝后情深的佳话。王后是陪伴杨王从皇子坐上龙椅之人,杨王也为她废除后宫,二人情比金坚。然天下大乱,势力弱小的温国终究败在群雄纷乱之中。亡国之后,帝后双双自尽而亡,并在提前准备好的棺椁合葬。此情之真感天动地,满城枯死的树上竟一夜开满杨花……

望为对此内容兴致缺缺,她坐在台下,一会观察附近是否有可疑的人或物,一会又在低头抠手,霍逢倒是看得挺仔细。

这时候,突然进来一队官兵要查封这里,并且逮捕了写此戏的话本先生及台上主演,台下宾客对此见怪不怪。

“我就说刚才那句词有问题吧,你们还不信。”

“温国是不是被安……那谁家灭的呀,难怪不让说呢。”

“不止。”那人小声道,“你没读过岳史啊,不仅灭国,还屠城了……总之特别惨烈。”

最终,戏院老板只能以退一半票钱的方式安抚观众,台下一阵长吁短叹,离开场地。

“我就说仰月城是所有城里最无聊的,还不如我那封邑有趣呢!”

人群中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霍逢率先察觉到,他向着声音的方向看去,竟然是之前缠着师父的帝姬杜僖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