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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长老去哪儿?”烽长老叫住径直离开的望为。

望为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转身强撑回应道:“随便出去走走。”

她急于离开此地,刚迈出一步,就被烽长老一把抓住手腕,扯回原地。望为不动声色,偏头看向那红铜面具覆面的高大男人。

他的白发同她的一样,长如天河星斗垂下凡间。但他的发中,还夹杂着些许艳丽的红,如不灭神火,有隐隐燃烧之感。

“什么意思?”

僵持半晌,望为抬起被抓着的手腕,凝视着烽长老质问道。

短暂触碰间,烽长老查看了望为的灵力。事实证明,她神力微弱,之前他与之交手,她没有正面回应,其实是没有太多法力回应过招吧。而且,她身上没有半分魔神独特的气息,也感受不到任何魔神之力的波动。

上次或许就是误会,是自己太过紧张,才闹出的乌龙。她大抵就是个普通神民,不知为何来到凡界,总需找个落脚地,选在天阖门也十分合情合理。因为以前神考开放时,常有神这么做。

“不好意思,”烽长老做完自己的思想工作,轻轻放开了手,“是烽误会莫长老了,向你赔罪。莫长老此次来凡界,不知因何事?若需要帮忙,烽定当相助。同为天界中人,这是应该的。”

她应当不是伯赏望为那个疯子,烽长老内心推测,于是得出了以上的结论。

什么鬼?

望为内心诧异,她不知对方脑回路能写满几丈长的卷轴,但她感觉到这位执着剑灵好像没那么怀疑自己了。那么她应该继续按照这个方向装下去,编排一个获得相助资格的身份。

望为清了清嗓子,装模作样小声道:“既然被烽长老发现了,我也不隐瞒太多,避免不必要的误会。小神出自司非府,神号伏缪。此次下界,是执行我们顶头上司紫薇大帝的秘密任务……你懂的,抓神来的,我的身份也需要保密……其他不便多言,需借个凡界的身份,方便行事。”

烽在做剑灵的时候,没有视觉,只有感觉,他不认得伯赏望为的样貌,却牢记她的气息。

这次因霍逢“恰当”远离,她力量中带着的气息亦随之远离,望为自身那衰弱到直接忽略的气息,可谓不值一提。

烽长老了然点头,望为小声补充:“我走的非官道,现在留下点后遗症,还望烽长老不要将此事告知他人。”

“如若需要,烽全力配合。”得知不是仇人后,烽长老的语气都缓和了许多。

表演结束,二人一个上楼一个下山,望为长舒一口气,又开始担忧起山下那不听话的徒弟。

刚才霍逢发力的瞬间,鬼车差点就被贯穿在他掷出的古董剑上。眼看鬼车就要撞剑死路一条,霍逢回手一滞,那只大妖在剑柄刺透自己之前停了下来。

九头鸟鬼车,也就是九老板,不可置信地看着霍逢的动作,他竟然停手没杀自己?

鬼车:“你不杀我?”

霍逢:“只要你将所有吸纳的灵魂全都还回去,就放你一条生路。”

鬼车:“你的力量,不似来自凡界之力,你是神?天界之门不是被封了吗?而且你的力量,我颇有熟悉之感……”

霍逢:“你的问题太多了,现在就放了那些灵魂,你不该以凡人的灵魂为食,扰乱天地秩序。”

鬼车被霍逢松开,直直摔在地上,他冷笑一声:“你让我放了他们,这和直接杀了我有什么区别?我这五百年修为全靠这些灵魂,没有灵魂,一切都要重头来过,我没那么傻,我才不放!”

霍逢劝言:“靠捷径得来的修为,迟早有一天要还回去,现在你还有机会回头。”

“回头?我为何要回头,我很满意现在的一切!”鬼车发出猖狂怪笑,他虚空一指,便将霍逢身后那中年男人的灵魂勾了出来。

“时辰刚好,还要多谢你陪我解闷。你若识相,最好从我这里离开,不要把这里的事情说出去,否则——”鬼车威胁道,哪怕打不过,也要装出气势。

他话音未落,当铺的门突然大开,随后门应声倒地,溅起一地尘埃。寒风从室外吹入,还卷入了些许干燥的尘土。

霍逢看向门口,他担心还有凡人进店成为人质,却没想到迈步进店的,是多日不理会自己的敷衍师父“莫为”。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只听鬼车发出怪异的声响,音调透露着些许激动之情。

“你、您是、您是魔——”鬼车认出了望为本尊。望为内心打鼓,又遇到认得自己的人了?不过妖族认识自己也不奇怪。

她向来是个手快过心的人,接近霍逢后,魔神之力宛若让自己重见天日。在霍逢转头的瞬间,她当即施法将鬼车身体控住,往后一推。

瞬息之间,鬼车身形撞向后方,终究还是死在了那把剑上。

“……神。”

话音模糊落地,鬼车惊讶得瞪大眼睛,下一息竖瞳涣散,人形化成了一只巨大赤鸟。鸟尸耷拉在剑身之上,鲜血与赤羽交织,一时分辨不清。

“好险,差点说出来了。”望为偷偷松了口气。

鬼车死后,他身上被困住的灵魂皆得以解脱,纷纷飞出当铺,寻找尘世间丢失灵魂的躯壳。那中年男人的灵魂也从半空中回归本身。

事情发生得太过迅速,霍逢疑惑师父为何给了鬼车致命一击,望为则解释她看到鬼车在他身后,即将做出要伤害他的举动。

“做师父的管不了那么多,首先便是要护好自己的徒弟,方才那么紧急,若我犹豫半分,你就有可能会受伤,为师不想你受到任何伤害。”望为言辞凿凿,用词动听,“而且,相信邪魔能改正,是天下最可笑的事。”望为内心补充道,“包括我在内。”

“师父,也许我们可以给他一次机会,这比杀死他更有意义。”

“也许他就是看中了你的心软,才敢如此嚣张呢。”望为颇有些一语双关之嫌,可惜霍逢并不知晓。

她上前温柔地撩开霍逢散在额前的凌乱发丝,掏出丝帕替他拭去眼角面颊沾染的血迹。霍逢有些不敢置信望为的态度,他一时怔在原地,心跳无端加快几分。

“妖魔横行之世,你只能相信自己,方才若不是我在,你定会被那妖物所伤。”望为语气柔和,全然没有因自己在藏经阁时的困境与狼狈,而找借口责问霍逢,反而为对方“指点迷津”。

“对不起,师父,我不该私自下山。”霍逢声音微微沙哑,因惹麻烦而内疚。

望为微微一笑,她收起丝帕,又伸手将他发间的鸟羽一一摘去。霍逢悄然观察着她,她踏着早春的寒风而来,浅色的瞳仁在昏暗烛火中显得深邃。惹眼的白发只用一支质地普通的白玉素簪随意束起,即便如此,他依旧感觉她始终与这凡俗尘世隔着万千重风雪。

“为何她总能最快找到我?并且对我……好像很特别。算了,我别再自作多情了。”霍逢内心琢磨不清,但他的确不算自作多情。

在门派生活的这些时日,因好奇上门找望为的修士不少,他们却总被拒之门外。除了烽长老的几次试探,还有春赫大长老研究新丹时常与望为交流,她几乎没与太多人有牵绊。

望为开口打断霍逢的回忆:“收拾下现场,我们回去再详谈。”霍逢用简单的法术恢复了打斗的凌乱痕迹,又将鬼车的尸首收进了储物空间囊里。

“他的记忆……”霍逢有些犹豫,望为则坚持让他消除那昏迷男人的记忆,毕竟被凡人看到施法只会惹来麻烦。

随后,借着大风沙尘迷人眼,二人匆匆离开典当行。

而此时在街巷一角,有人在秘密注视着一切,那人见师徒二人走出当铺,自己也进入当铺,似乎有所作为。

一路回到了天阖门穹极阁,霍逢开始收拾行囊,他想起方才一路上望为对自己说的话。

“我们到了离开的时候,该下山了,你今日提前行动,是不是已经迫不及待了?”望为步调轻松,语调亦然。

“莫非师父已经找到了拿掉这怪力的方法?”霍逢追问重点。

“八九不离十吧,三日后,我们便下山。你在门派还有什么遗憾,尽快完成吧。这次下山,路途遥远,恐变数无常,不知何时才能回到这里了。”

望为正色,霍逢察觉到未来前途艰辛,他真诚道:“师父,谢谢你愿意帮我,明明这些麻烦应当与你无关的。”

他脚步停了下来,袒露了点内心,“其实我一个人惯了,千年修炼,断欲忘情,亦没有结识到志同道合之人,譬如什么师门友人之情,道侣就更不必说。所以师父提出要帮我,我一开始拒绝,是因为我从来不相信,有人愿意帮我做什么。”

望为咬了咬唇,她神情略微不自然,这小子突然说这些,是何意?

“多谢师父,”霍逢再次道谢,“让我重生之时,不再孤单。”

“这没什么,我帮你也是因为你是我关门弟子。”望为避重就轻,“你不要有任何负担,我这么做也是为了我自己。”她恰当说出实话,但此时谁也不会信。

望为超越了霍逢的位置率先上山,她不得不承认,自己被霍逢的一点剖白触动到了分毫。

虽然只有秋毫之末。

收拾完行囊,明后天便是与门派中的长老们临别。霍逢正坐在榻上,逐渐入定。

他猛然睁眼,发现自己再次莫名进入到了另一个场景。

这回他发现自己手脚皆被束缚,整个人被悬空在一处昏暗无光之地。他什么也看不见,只听得自己呼吸沉重,与附近“滴滴答答”的水滴声,此起彼伏。他试图挣扎,束住手脚的绳索仿佛活了一般又收紧了几分。

又入梦了,是个比此前梦魇还要窒息的梦。

他想大声呼救,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人施法一般,发不出一丁点儿声音。

这是变成了一个活脱脱的瞎子和哑巴?

霍逢内心陡然升起无尽的绝望和痛苦,他拼命扯动锁住手脚的东西,可绳索越勒越紧,几乎要将他的身躯四分五裂。

痛感袭遍全身,呼吸愈发沉重。这次他是不是真的完了?他生平第一次感受到这种恐惧,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忽然,一只身发冰蓝色光芒的灵蝶不知从何而来,它像一盏会飞的小灯,照亮了他周身的一小片天地,他这才确认自己还能看到东西。

锁住手脚的绳索,不是别的,正是几条碗口粗的长蚺。腕处因长期磨损未愈,皮肉竟开始腐烂,还有什么活着的东西在骨血之内蠕动。

他突然明白方才的灵蝶从何而来了。

霍逢内心一阵恶寒,除此之外他什么也做不了,他被彻底困在此处了。

但他不愿罢休,便使出浑身解数,极力挣扎,他努力唤着内心那股不明之力,希望它能帮到自己摆脱眼下的困境。

“帮我!帮我解开,放我离开这里!”霍逢在内心大声呼喊,喊了无数次,他不敢停下分毫。

“霍逢,醒醒!快睁开眼,霍逢……”

耳边除了滴水声,还有一人的声音若隐若现。那声音似乎努力穿透空间和时间,只为到达他的身边。

霍逢对着黑暗虚无,无声地嘶喊:“醒来!给我醒来!”

他陡然睁大双眼,视线逐渐聚焦,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现实,先入眼帘的是……师父。

望为坐在榻边,神情犹疑地凝视着自己。他下意识反应立即坐起身,不知何时,他已然平躺在榻上,身上还盖着滚烫余热的棉被。

“师父,我又做噩梦了。”霍逢嗓音喑哑,仿佛方才的嘶吼真实存在。

“发现了。”望为轻蹙眉头,伸手理了理霍逢的鬓发,他的发丝被汗水打湿,缠绕在一起。她又摸了摸他的额头,发现亦是滚烫不已。

“躺下。”望为命令道,霍逢听从了她的话,乖乖躺好。望为帮霍逢平息了力量带来的某些续症,很快霍逢的身体就恢复了正常体温。

“再跟我说说你的梦。”

霍逢先是提及了先前在梦舟上的第一重梦,望为听完没什么反应,只是内心做出评价:“看来这小子在天界的人缘一般嘛,太要强了,又喜欢逆着大家。倒是和我有几分相似。”

随后他提到了第二重感知怪异的梦,还有前不久自己在天界藏经阁被人杀死的梦。后面这几个梦的共同点不难推测,他深陷险境,九死一生。

“师父,之前在梦舟之时,我在第二重梦境里遇到你了。”霍逢突然想起他久久不平的疑点,想看看望为的反应。望为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她在心中飞快想着解释。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估计你那天总想着我,想让我动手杀你对不对?”望为结合现实胡诌道。

“可是……”

望为想着这些梦境,眸中情绪莫测。她似乎不愿深入提及太多,张口的内容皆在霍逢的意料之内。

“忘了这些梦吧,这些梦里的内容与你无关,我保证。”望为认真道,尽管她说出了真话,在对方眼里却是无尽宽慰的话语。

“师父,这会不会和那奇诡之力有关?我感觉每次都……”

“不是。”望为斩钉截铁地回道,“霍逢,你要记住,切莫在他人面前使用这个力量……尽量不要用,总之,对你不好。”说完,她站起身。

霍逢眼中闪过一丝不情愿:“师父你要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