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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逢及时躲闪,以法术之力抵住剑身,两人简单交锋后皆向后撤步。

他心下感叹门派里的弟子天道酬勤,可他们若有一日上了天宫,不知又会有何想法,会不会失望……所谓天差地别,也就是如此。

两人虽是过招,霍逢却几乎没有进攻,他在以防守转圜形势,如斜风落羽,化刚为柔。

“你们看霍神君是不是一直没有正面迎战啊?”

“他这是担心下手太重,伤了同门?”

“都是天神了,怎么还有这么多顾虑?切磋不动手算怎么回事?”

“观神君的招数,我倒是觉得,他好似在回避着什么……”大师姐唐姌睹微知着,她看出霍逢不动手并不只是为了礼让。

“大师姐,何出此言?”顾遇发问。

旁边观战的几人还在思索讨论,突然,一旁小师妹惊呼出声。

他们转头看去,不知霍逢用了什么招数,就让小师妹的身影飞出好远,软剑也随着主人一起,最终剑劈在了他们身后的竹竿上。

小师妹从远处缓缓回到挑衅者小队中,对自己刚才的失败发蒙,她感觉到喉咙一阵腥甜,听到师兄提醒自己:“你流血了。”她才抬手擦了擦嘴角,血从唇缝涌了出来。她还没明白,自己怎么就打飞了,刚才霍神君出手了吗?

四人齐齐看向霍逢,却看不清他的表情。他一直低着头,似乎在看着自己的手掌。

……是那股力量,它又出现了,并且还伤了人。

“我……”霍逢想道歉并结束一切,但话被岔向另一边。

“神君好功夫!我们刚才都没看清你用的招数,不过神君那么厉害,应该不介意我们一起上吧!”

霍逢不知道接下来如何收场,刚才是力量失控所致,但对面显然没有把切磋流血当成什么大事。毕竟都动手了,大家更在乎输赢得失,受伤乃是常事。

可他不能任由这力量继续伤人。

“好,我也来!”

顾遇说完,拔剑上前,而其他几位也不甘示弱,开始围攻霍逢,霍逢不得已应付,也将长剑出了鞘。

但他发现,自己现在唯一能调动的,就是藏在自己识海里的那团红云,那个危险且强大的力量。这股力量的存在,抑制了他本身的灵力,他犹豫是否要继续下去,但对手的进攻步步紧逼,充满斗志,让他不得不出手抵抗。可越动手,那力量就越蓬勃,终于——

魔神之力在他体内失控,爆发。

他发起了反击,一剑之力将所有人震出数十米开外,她们都被力量波及而受了伤。

“莫为!”霍逢没忍住低低唤了一声。

与此同时,周围的竹林也受到影响,青翠竹叶簌簌落下,像一场纷飞细雨。

那几个年轻修士来时得体的道袍被剑锋划破,身上多处挂彩,细小的伤口缓缓渗出鲜红。四人被这力量震得一时头晕脑胀,分不清东南西北。只能努力歪斜起身。

大师姐运功暂时恢复神智,带头告辞:“不愧是神君,我等甘拜下风,多谢神君愿陪我们这些晚辈胡闹,真是多有得罪。”

霍逢摆摆手示意他们离开,年轻修士们互相搀扶着走出竹林。

望为此时款款出现在霍逢身后,勾了勾唇角,又转而正常:“神君,你找我?”

霍逢立刻转身,他心下复杂,刚才那一手让他不知所措,那力量他完全无法掌控,怎么就出了招,还一下将所有人打得人仰马翻。

“刚才你看到了吗?那力量出现了,而且又失控了。我……”

“哦?没看见,我本来要去找春赫,但我又想起,要再次提醒你尽量别用法术来着。”望为环顾周遭狼藉场面,“哎呀,我说晚了吗?”

望为假模假式故作惊讶,可她才是幕后黑手,藏在暗处观察霍逢的动向,以及看准时机调动魔神之力,去攻击那几个修士。只要让他做出不符合自己行为准则的事,让他被这力量困扰得苦不堪言,迟早他会妥协自己。

霍逢平静地看着望为;“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但是瞒着我?”

“我没义务告诉你什么,我呢,好心提出帮你,但我也不会强迫别人做他们不乐意做的事。祝你好运。”说完,望为潇洒转身离去。

霍逢的手掌攥紧,他从被复活醒来的那一刻就发觉,所有的事都朝着失控的方向发展着。什么怪力乱神,也许就是漫长一生中的插曲,但他从来不会用这种借口,掩盖可能会伤害旁人的事实。这力量无论是不是他的,此刻都在他的身上,哪怕不是由他动念发出,那也与他脱不了干系。

莫为,这神秘身份的女子究竟是敌是友?她为何想帮助自己?霍逢心中满是疑虑,可眼下他没有打通整件事的关键,他只能相信他愿意信的。

“我愿意拜你为师。”霍逢直言,“只要……你有办法将这力量从我身体里拔除。”

望为背着身,得意一笑。

*

“神君准备好了吗?”

春赫迈入穹极阁,看向点缀山水的屏风,那屏风后有身形伴着昏暗光线影影绰绰,与沉寂的墨绣融为一体。半晌后,霍逢款款从屏风后走出,他换了一身新装,是天阖门弟子正式场合穿的道服。

比起常服上可根据不同师从添改的绣样,这身乃是全门派统一,形制上也更显庄重。上面的暗色纹理流云似风,靛青丝缎厚重典雅,这让他想起那身被彻底压箱底的天曹官服。

这辈子也就再穿这么一次,霍逢如是想道。

他方才在屏风后稍稍走神,一时又陷在冗长且杂乱的回忆里。

天上,他回不去了,也不想回去。什么天曹司愿,帮人实现心愿,到头来他连自己都帮不了。

在一个不被认可的部门工作,又摊上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上司,谁会认为司愿府真的能有什么作为吗?到后来他自己都不信了。

人间千年过去,对于天宫的神来说,不过才过去千日。兜兜转转,回到了原点。现在,又要再次成为天阖门中的一员。

拜师?霍逢自嘲一笑。

霍逢曾经有过一位短暂师父,没走过拜师仪式,仅仅是路过对他指点一二,从此在他心里那人就是他的师父。

可后来不知怎的那人羽化而逝,那人的亲传弟子早已围拢在他身边,霍逢只能躲在墓旁的草丛里偷偷祭拜。这件事还是做师妹的春赫恰好经过看到,霍逢才向她坦白了些心里话。

外门弟子不被重视人尽皆知,他除了羡慕被人群簇拥在中央的核心弟子之外,就只能自己把握机会,勤加修炼,不敢有丝毫懈怠。

后来,他成功了,有幸在人人渴求的天宫走了一遭。最后牺牲赴死,也算心甘情愿。可如今,他被人强制复活,他们又叫他抛下前尘,遗忘过往。在他恨不得一了百了再度殉道的时刻,居然还有个人追着他要收他为徒?

自己曾在天宫闲暇时,看过两眼同僚收藏的重生话本,别人的主题是假如生命重来一次,而他却醒在一堆烂摊子里,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这世界好似总推着他,替他做好每个选择,走出每一步。

而他自己所求……是的,坚持的事,他也并不打算放弃。只要让莫为将那个有危害的劳什子力量拔除,然后再将这副神身留给天阖门,自己的使命就能终结了。

“兴许还能更早。”他心底有了些自己的盘算。

望为从门外走入,她同样身着一袭靛青色的天阖门道服,形制似乎有细微调整,看起来更沉稳,只是脸上露出些许不沉稳的神色。

“这入门流程也忒麻烦,春赫,你们这样办仪式多久了?建议从简。”望为毫不客气地吐槽起陈旧的门规。

春赫讪笑一下:“从我入门之时便这般了,莫为,你以后可是门派的客卿长老,有什么想法随时提出来,大家才有进步的机会。”

客卿长老,顾名思义,是受邀请而暂在宗派供职,不完全受门派规则约束,相当于一个强大的外援。这也是应望为要求,毕竟她来此真实的目的不是为了振兴玄门。

霍逢:“既然觉得麻烦,不如省去这拜师仪式。”望为一时觉得他话中有话,没有顺势而应。

“神君自从飞升以后,在天阖门自然就升到了长老位份。这次再度回归,掌教之位本该由神君继承的,但被……拒绝了。”

春赫语气中不掩遗憾,霍逢听着并无表情,“所以神君是以门内长老的身份拜师,因你们都来自天宫,是上神,咱们也不讲太多凡界玄门的辈分规矩了。不过,这仪式——”

“办!”望为干脆回应,“我方才听长老们提及些陈年旧事,作为新加入门派的客卿长老,要收门派最后一位神君为徒,自然要风光大办。”

陈年旧事?霍逢的神情有些不自然,望为有意无意观察到了他情绪的细微变化。

霍逢收起情绪,欲言又止。春赫看出端倪:“我去大殿看看他们那边准备的如何?半个时辰后拜师仪式,你们到时直接来主殿就好。”

“我心已死,生机渺茫,若是这般你还要执意收我为徒?”霍逢等春赫走出竹林后才开口问道,似乎很是谨慎。

“当然。”望为毫不犹豫地回答。

“我不会放弃我此生所求,最后的结果不会改变,你依旧愿意?”

“当然。“望为轻轻一笑,直言不讳,“不过,神君才醒来不过数日,你当真定好了此生所求——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