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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灯在伏玉殿的这么多年,除了仰池外,她很少走动,甚至津离信都快忘了她的存在。

直到某一天,林诺气喘吁吁地跑到他所居的殿外,求着津离信快去看看第五灯,她身子不太舒服。

津离信才从记忆深处翻找出关于那个人的剪影。

这么多年,这样的理由他不知听到了多少次,几乎每一天都有宫妃的婢女在他的殿外说自己家主子不舒服,求着他去看一眼。

津离信有时候兴致高就随意走走;若是兴致不好,便发火说他又不是医士,他看一眼,她家主子就好了?!

林诺不知该不该庆幸,她去的那天,津离信处在一个相对平和的状态中。

走到伏玉殿外,迎风而起的便是不远处仰池传来的荷香。

津离信其实不太着急,便想着问一问这是冬月里,仰池怎么还有荷花香气?

仰池中的莲花不是寻常莲花,这么多年神族法术浸润之下,说不定还会出个荷花精之类的精怪。

平时都是该什么时令就是什么样子,新荷、莲花、枯荷,从来没有变过。

那边林诺却直接将他请进了殿中,没有给他发问的机会。

津离信只看一眼,便被殿中的景象惊住了。

一身素白衣裳的第五灯仰躺在美人榻上,双眼紧闭,眉头皱起,额头上沁出了密密麻麻的汗,惨白的唇色间不断溢出几声痛呼。

不远处几个医士正急的团团转,一个白发微须的老医师收回施针的手,又唤药童拿来灵药给第五灯服下。

折腾了许久,第五灯才安稳睡下。

津离信不通医理,只能在旁边看着。

看着榻上的女人那几乎瘦到皮包骨头的神躯,还有那相较起来,堪称硕大的肚子。

他突然记不清女人从前的样子了。

但依稀记得是个很好看的女子,比他如今宫中各色各样的宫妃还要好看。

他也记不清那孩子如今孕育几时了。

只记得他将第五灯接回来时便已孕育近百年,而如今已经好几个百年过去了。

这几百年里,他只在初期来看过第五灯几次,也多是陪她在仰池中的凉亭坐一坐便走了。

后来他好像越来越忙,在政务奏折中折腾,在各种势力间斡旋。

甚至少有的几分闲暇时刻,都要去解决各种妃嫔争斗间的问题。

他是个帝王,他要平衡。

只是他好像从未将第五灯放在天平的那头。

为什么呢?他在心里这样问自己。

是因为第五灯身后没有任何势力可用吗?

不,好像也不对。

他的妃子中也不是没有势力微薄之人,他并没有因此而冷待。

而且这样的人对于压制那些气焰嚣张的妃嫔是个有用的工具。

他后宫中的妃子好像每一个都有‘用处’。

只有第五灯在这种评价体系之外。

津离信只觉得灵台混沌,找不到任何的突破口,思绪乱成一团,绕来绕去好像都会回到最初的那个问题:

第五灯,对于津离信来说究竟是什么?

这时,那位白发微须的老医师走过来,向他行了个礼,然后请他借一步说话。

这位老医师自他小时候起就在津离王宫中侍候了,平日里是个嘻嘻哈哈不拘的模样,如今面沉似水,是津离信从未见过的。

在转身离开前,津离信看了一眼尚在安睡的第五灯,手不自觉地抚上心口。

————————————————

第五灯醒来的时候,整个宫殿已经陷入一片黑暗。

她近日常在这种黑暗中睁开眼睛,所以并没有多少惊慌,只是熟练地微微撑起身子,想要靠坐起来待一会。

可还没等她进一步动作,那片黑暗中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你醒了?”

第五灯心中一紧,可又随即缓下心神。

因为随着声音响起,殿中也同时亮起一抹微弱的烛光,映在她很熟悉的一张英俊面孔上。

第五灯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就着他扶起的动作坐了起来,然后静静地看着他。

这么多年过去,津离信的身量不减,但胸膛与肩膀更加厚实有力。

原本的年少轻狂与飞扬神色,被高位的压制快速涤荡干净,只剩下雍容的气度与成熟的魅力。

神族的寿命漫长,时间流逝对他的一切毫无损减,倒还赠予他从容的空间与气势的沉淀。

第五灯想,这上天还是有所偏爱的。

不光她在打量津离信,津离信也在打量着她。

许是安睡了一觉,第五灯的唇色没有下午那样惨白了,灯光映照下的她轮廓有些模糊。

津离信突然想起在某一个时刻,第五灯的脸也是在这样摇晃的火焰边。

她取下长长的帷帽,静静地坐在篝火边。

只是那一眼,津离信就产生了一种想与之郑重度过一生的愿望。

那又为什么会走到现在这个地步呢?

津离信在她的榻边回想了一下午,记忆里出现了一块空缺,蒙上灰色的阴影。

第五灯望着他,道,“你怎么守在这里?没有政务要忙了吗?”

津离信垂下眼睫,“我有些话想问你。”

“嗯。”

津离信这才重新看着她,面色有些凝重,“。。。孩子快要出世了?”

第五灯眨了眨眼,她心中几乎尘埃落定了一个很久之前的猜测,半晌道,“应该是。”

她孕期将近千年,加上那挥之不散,灵力也驱之不去的灼热之气。

一切的一切,好像只有那一个答案可以对得上。

她最想这孩子一生平凡顺遂,但好像从一开始,她的这种愿望就是一种最不可能的奢望。

津离信看着她扶着肚子的温柔动作,声音有些沙哑,“那你知道,你,已经没有多少日子了吗?”

下午那位老医师跟他说,第五灯的灵力修习之术与寻常仙术不同,甚至称得上是禁忌之术。

而且她的骨骼血脉中,还有将全部灵力与一半灵核尽数取走的痕迹。

现在支撑整个母体与婴儿的就只有剩下的那半灵核。

而这样,是远远不够的。

今日之事,便是一个最开始的征兆。

。。。。。。

伏玉殿中,是与夜色更加相称的寂静。

年轻英武的帝王此刻神色颓然,“你在用命,搏一个孩子出世的机会,万一有点闪失,便是母子俱亡。”

“值得吗?”

神色憔悴的女子终于将手移到了他的心口,闭了闭眼,叹息道,

“。。。那时在无望山上,你明知道我是梧迹国宿明山上的人,还是用半颗心换我一个生的机会,值得吗?”

“津离信——”她叫他。

津离信抬起头来,凝视着她。

第五灯看着他,烛火摇曳,情深无悔。

“你没有那半颗心,所以我从不怨怼你的冷漠无情。但这并不是我愿意生下这个孩子的理由。”

“这理由从来只有一个,那便是——”

“我爱你,我也爱这个孩子,但我最爱的还是我自己。”

“我想要生下她。”

“这不是牺牲,也不是奉献,甚至我早已预见她一生的波折而对她有所歉疚。”

“但我还是很自私地想要为自己生下她。”

“我愿意,所以我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