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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至天明,絮儿照常起床,想起昨夜那梦打个激灵。

梦中是大雪天,李辞背身立在一簇山茶花下,穿件银鼠大氅,身姿挺拔,如玉如松的孤高气度。

絮儿叫他名字,他转身,未等瞧清样貌,顷刻变成只大老鼠,吱吱吱地叫着扑来啃她的脸。大约是在亲她。

麻了麻了。絮儿捺着恶心,胡乱披件衣裳就去看集美。这日要会秦大夫,集美天不亮就起来描妆。

秦大夫还是那谦和的态度,先给集美切了脉,找个僻静角落与絮儿说起来,“集美姑娘这病症,老夫从医三十载未曾见过。且先停了从前的方,开些人参每日煎水吃了,眼下保命要紧。”

絮儿一听假装发急,“可是脉象不好?”

秦大夫摇摇手,“脉象无碍,就是那副样子着实吓人。”

絮儿憋着点笑,瘪唇哀求,“求你救救她。集美总说做噩梦,每日难得睡上一个时辰,眼见秋来益发憔悴下去。”

秦大夫捋着胡须叹气,“往前的方子便是益气安神为主,为着她夜里安睡。殊不知下的药越重,她愈发心神不宁。”

见他说话神色镇定,没半点扯谎的样子,絮儿拿不准他是否是内鬼。

于是从袖中摸出一盒小锦囊,“为着集美这病累着你老奔波。我这里有些养荣丸,劳你瞧瞧,可否给集美用些。”

秦大夫接过丸药端详片刻,取下一粒装入药匣去了。

絮儿目送他离去,扭头回房找李辞。见他端坐书案卷着本书,正看得入神。

她捏着脚步贴近,本想吓一吓李辞,不料书桌上的笔洗盛着满满一缸水,倒映出她贼兮兮的脸。

李辞兀地转头,“做什么?”

反而吓得她倒吸口凉气道:“王爷,借你的徐太医一用。”

李辞的眼转到书上,“荒谬。人家徐太医乃太医院院叛,可不是人牙子手里的奴才。”

絮儿略一撇嘴,腰板斜靠在他书桌,“不过是让徐太医帮个忙,可我不认识他,又出不去,这才来找你。好么,我们王爷真真是小气。”

李辞半转身子,偏着脑袋瞧她,“嗯,本王就是这样的性情。”

居然不要脸地承认了!

登时气得絮儿捏白指节,却没挥拳,而是往袖中摸出一颗丸药,“王爷就不想知道贵妃赐的丸药是否有毒?”

“不想。”李辞沉声应道。手中不紧不慢翻书,无所谓的态度。

絮儿忙抽了他手里的书,歪身靠在桌面,将脑袋凑到他眼皮子底下。

“可我想啊。今儿秦大夫来了,我让他替我验养荣丸是否有毒,若有毒的他说无毒,集美那病他便脱不了干系。”

说得李辞眸色一闪,竟与他想到一处去了。

他轻微挑眉,丑脸上浮现一抹狰狞的笑,“有毒无毒横竖我不吃,一个丫头死了便死了,与我有何相干?白白替你忙一场,于我有什么好处?”

絮儿咂舌:“啧啧,平常只当你不染凡俗,想不到算盘珠子打得却精。那你说要什么好处?”

李辞端正身子,看她像只捣蛋猫往他桌上懒洋洋趴着,便想逗猫似的逗一逗她。

“上回让你往荣宝斋取璎珞,耽搁两天错过我那小娘子的生日,人家一赌气便不要了,如今正与我闹得不可开交。你想法子哄她开心,我就替你安排徐太医验毒。”

这厢絮儿也端回身子,往笔架拣了支笔沾墨,递到李辞手边,“那小娘子多大年纪,身量几何,平日喜好什么?劳王爷一一写来,我好下功夫琢磨。你不晓得,女人的心思很难猜,不下苦功花不开。”

李辞被她没正经的话逗得隐隐含笑,又气她丝毫不吃醋的大度,提起笔来胡乱写了一通。

如今絮儿繁体字已然认得许多,待细细瞧过,心内暗骂李辞果然是个变态,口味非寻常男人可比。

他那外室娘子今年十九,身高五尺三寸,精通绣花,爱唱曲,最爱金银玉器,饱读诗书,擅长丹青,性格温柔和顺,喜好拳脚,偶尔骂人。

“这……这女人当真存在?别是你耍诈。”絮儿抬起狐疑的眼。

李辞冷言讽刺,“办不好就别兜揽,白让人看笑话。”

絮儿厌烦他目中无人的态度,挺起胸膛拍了拍,“少用激将法,我不吃那套。什么了不得的女人,不过是个贪财货色罢了。”

言毕噔噔噔踏步离去,须臾又噔噔噔踏步返回,“下午上强度,别想躲懒。”

李辞余光一扫,见她拽着那张纸哗啦啦走来走去,像只风筝,兜着满满怨气。

他闷声道:“嗯,晚夕告诉我法子,若果真引得我那小娘子开怀,明儿就请徐太医来。”

絮儿含冤带愤地去了,思来想去把集美绣的桃花收回妆奁,翻出她绣得歪七扭八的线条小狗。

李辞这种货色,只配用她做的破烂玩意儿。

歇午觉的空当,絮儿仰面躺着,手举那张写满李辞外室喜好的纸。

带入自家一想,恐怕那姑娘也是装作温柔贤淑,实际只为哄李辞的银子。

越想越觉准确,心下有了应对法子。

下午训练,她先是陪李辞慢跑五里地,又适当做些力量训练。李辞身子单薄,意志却坚定,不吭不响地超额完成计划。

絮儿朝他比个大拇哥,“王爷,如此练半年,不愁不长肉,到时候你那小娘子必定欢喜。”

李辞挑眼看她,“你又不是她,怎知她会喜欢?”

絮儿自顾自走在一旁,拔了根狗尾巴草横在鼻尖装胡子玩,“哪个女人不喜欢壮实的汉子呀,抱着满满安全感。”

李辞见她说话怀着少女的憧憬,显然不是憧憬瘦削单薄的他。

他故意挑动絮儿的神经,“所以,你的法子想好了?”

絮儿偏过脑袋,晃着狗尾巴草指他,“嗯。给她送钱。”

李辞一时哭笑不得,“你当真?”

絮儿绕到他身前,面向他倒退着走路,“姑娘家必然不能既温柔和顺,又刁蛮泼辣。我猜她在装样子呢,只为诓你的银子使。”

李辞见她倒着走路磕磕绊绊,怕她摔跤,故意压慢步子,“那你说她是装作泼辣,还是假意温柔?”

“嗯……”絮儿转着眼睛想了片刻。

夕阳为她鸦黑的发髻镀一层金光,使她整个人像座金身飞天仙女,特地下凡来度化他似的。

李辞心有所动,见她半天想不到说法,先接过话茬,“我猜,她压根就是多面的人。”

絮儿不理解,“听起来倒有意思。话说,你该请她来给我见见才是。不日往宫里请示皇后娘娘,封她做夫人。封侧妃也不是不行。”

絮儿说得极其认真。想着李辞这样的人,只会在外人面前压抑喜怒哀乐,以后她走了,身边有个可心人陪着确实不错。

这厢李辞早是眉眼露笑,嘴上却不饶人,“絮儿小姐,踩到泥了。”

絮儿停下脚步,垂目见踩了满脚泥泞,裙摆早弄得狼狈不堪。她将狗尾巴草往李辞身上一掷,怒而道:“你不早说。”

李辞扬长而去,背身丢下冷冷的讥讽,“你又没问,叫我如何说。”

絮儿提着脏兮兮的裙摆恨向他的背影,“这种事还用人问?下次记着提醒我。”

闻言,李辞潇洒转身,“行,不过那是另外的价钱。”

絮儿拿他没章法的话简直无奈。堂堂男子汉,脑袋好么不该用在奚落人上面,该去建一番事业才是。

话溜到嘴边刹不住车,“王爷这样会说,该到朝堂上说个痛快。”

说完又有些后悔,这不是往他伤口上撒盐么。

絮儿一恨自己口无遮拦,二怨自己竟有悔意。

说就说了,他李辞不是温室的花朵,这点恶语都听不了,往后便无甚作为。

于是赌气似的,既不辩白也不找补,只管摸出绢帕擦拭裙上的污渍。

李辞忽而顿住脚步,偏下眼,瞧她像个灰头土脸的影子,踩在他身后。便有种心灰意冷的酸楚,那点子打情骂俏的心思顷刻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