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昨日问我、为何什么都不问你，你又知道为什么吗？”
梁永方看向柳元培的方向，他已经看不清表情，但在朝中见过无数次的、柳元培温和又无情的脸孔就浮现在脑海里。
“因为你的罪证已经确凿，”柳元培的声音更加温柔、甚至透着欢愉，“人证物证，我们早就收集齐全。你的家人，包括你在外、那两处小院里的情人和私生子，都已经在两日前、搬进隔壁的刑部地牢了。”
“只要圣上一句话，梁大人，你和家人们，明日就能在下面重聚了。”
梁永方从没感受到过这样的恐惧，就算是第一次出手害人、或是接连几日的酷刑也没有过，他几乎完全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和余地。
“求..求求你们！放过...放过...”
他说不出来了，灭九族的罪，皇帝能放过谁呢？
“你说放过？”柳元培走上前，捏起梁永方的脸，四目相对，“你想让我们，放过谁呢？”
嫡孙年幼可爱的小脸、浮现在梁永方眼前，他喜欢极了那孩子，几乎日日都要去看一看、抱一抱。那孩子才刚刚两岁，还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做过！怎么能跟着他一起去死呢？！
“我的嫡孙，他...他才两岁...他什么都不知道，稚子无辜啊！求皇上开恩！求皇上！”一想到这里、梁永方就恢复了点精神，皇帝既然还来了这里、就一定是有想要的东西。
“无论您想要什么、想知道什么，我都配合您、都告诉您！只求您！求您放过那个孩子！他还太小了！还太小了啊！”
事成了。
柳元培暗自松了口气，看向皇帝，皇帝点点头。
“稚子确实无辜，不该陪着你这样的人一同上路，但是能救他的，只有你。朕就在这里听着，你最好心中有数。”
这一晚，三人加上皇帝心腹的记录官、都没有合过眼，所有他们想知道的，所有梁永方清楚的、甚至猜测过的，都被榨得一干二净。其中细节，让人心惊、让人愤怒、也让人悄悄松口气。
到最后，梁永方说的话已经颠三倒四，柳元培知道、他已经到了极限，终于叫停了这场拷问。
柳元培陪皇帝出来，外面的阳光让皇帝眯起眼。
“等他清醒了，你继续问、就算没有新的、也能作为核对，具体如何交给你处置。”
“是，圣上放心，臣明白。”
“是朕这个皇帝，失职了。”皇帝一声长叹，这一整晚，他亲耳听到了自己掌管的天下、到底有多少漏洞，又有多少人枉死其中。
“圣上，没有人是完人，也没有朝堂能够杜绝漏洞和污秽，”柳元培难得如此逾越，拍了拍皇帝的后背，“就算您的称呼里带了‘圣’字也不行，所以我们作为人，都已经尽力、并且还在更尽力地去做，就足够了。”
“您就是年纪大了、不擅长熬夜，一晚上没睡才容易胡思乱想，”柳元培揶揄地笑着，终于让皇帝松下了那口气。
“你啊，既然这么说，那年轻的你、就继续留下来干活吧，”皇帝笑了，又想了想、补充道，“梁永方所说的嫡孙、让人带走吧，然后选个时候，告诉他，他的嫡孙已经死了。”
“这天下有多少孩子因他而死、因他而失去了庇护，他没资格觉得、自己还能得到宽恕和救赎，他该在死前充分地体会到痛苦和悔恨。”
“那孩子？”
“送去宜州找个安稳的普通人家、重新上户籍，从此，他梁家就没有过这个嫡孙。”
“臣明白，”柳元培松口气，真让他亲手处理掉一个幼儿、也是艰难，他想到了什么，笑起来，“还是圣上心眼好。”
皇帝挑眉看他。
“王氏要挟慕家、顶下全部罪名时，承诺放过他不足八岁的孙子，让他假死脱逃、更换身份。但慕家被处刑的第三日，那孩子就淹死在河边了。”
不用想都知道、是王氏灭口的手笔，一个不足八岁的孩子，没了庇护、死了也无人知晓。
皇帝摇了摇头，迎着朝阳走向外面。
虽然没有得到明确的消息，但梁永方被带入刑部调查的事情一出，齐子彦就知道、柳国公和皇帝是抓到线索、动起来了。
这是好事，说明此事真的有了成功的希望，也是坏事，因为战乱将至。
齐子彦从上一场病中逐渐好转，但明显精神还有些不济，这几日却又开始忙碌起来，看的阿九和元宝直皱眉。
“我和他聊聊，”阿九跟元宝承诺，结合之前申大夫所说、他大致猜得出齐子彦的想法，也知道不能这样放任。
“主子，该休息了，”阿九走进书房的时候，齐子彦还在书写，“时候不早了。”
“再等一会儿，我手头的这些弄完就去休息，”齐子彦抬头冲阿九笑笑，却发现阿九格外地严肃，“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就算您现在紧赶着处理完所有事务，还提前做好了准备，我也不会让您跟着一起去的。”
阿九单刀直入地说了出来，齐子彦先是惊讶和无措，随即变为无奈。
“申大夫跟你说的？”
“是，申大夫说的。”
“我的身体真的没有那么严重，再说我也不会上前线。”
“就算申大夫不说，我也看得出来，”阿九看着齐子彦因消瘦显得过于棱角分明的脸，痛惜地，“我知道病弱是什么样的，你的身子禁不住折腾了，就是往边关的赶路、也会让你吃尽苦头的。”
“我不怕吃苦，”齐子彦低下头，听着阿九的脚步来到自己身侧，“我们好不容易...才...”
他怕阿九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死掉，怕一个大活人、最后只变成一张轻飘飘的讣告回来。
可他也不会拦着阿九去。这是阿九为自己、为曾经的战友、为如今的天下，该尽的责任。战场之上、生死有命，所以他只是想，如果真的到了如此地步，起码，他可以在近前、见他最后一面、送他最后一程。
或许可以让他等等自己，等氏族之乱平息，他就可以去找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