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过了秋天肯定是冬天，相比秋天的枯燥，冬天很冷也算不了什么。
万三的冬天的风会卷着水泥灰往脖子里钻，参加劳动的犯人会用自制的围脖堵住风沙。
万三冬天再冷，劳改犯不怕。穿着统一的厚嗒嗒的监服，不是劳动就是学习，哪能怕冷?集训队也一样，训练和学习，学习和训练，犯人压根就不怕冷，何况冬天过了就是春天?
今天是一年一度的减刑大会。集训队的重点是杜建斌和小宝。
杜建斌必须是重点，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坐了八次牢，还是第一次被减刑。不过，和其他犯人不一样的是，杜建斌压根就不想减刑。我知道他为什么不想减刑。作为宣传对象，也多次立功，你不想减就不减了?
小宝也是重点，特种兵兵王的存在，回头是岸的典范，都是亮点，再说三次大会表扬一次监狱改造积极分子，从来不违规。不给减刑也说不过去。
我和丁老只能是看客，本来我以为丁老丁光明这次能假释的，因为假释材料已经做好，看见名单没丁老，我才恍然大悟:丁老丁光明说得被人忘记。不声不响的回去才会被人忘记。
前几天，王鸿来告诉我，他这次减刑一年半，让我帮他写一个发言报告，可能一分厂表彰大会要他发言，这事扔给魏荣，我得给杜建斌赶发言稿。
上午，集训队在李在军的口号声中列队出发。每次集训队进入大会场都是亮点。
\"努力改造，真心悔改，踏实做人，感谢政府。1 2 3 4\"。集训队声音洪亮，步调一致，落地的板凳声干脆，起立的动作整齐，\"万三监狱之歌\"引领了一万多犯人大合唱。不是吹的，是真的，不来万三，你是感受不到万人齐唱的宏观。
减刑大会过程和往常一样，先宣布惩罚加刑名单，再宣布表彰人员名单。很荣幸，两个集训队都有。
小裁缝被押了上了，我坐在第一排，看得清楚，看见被两个武警押上来小裁缝，差点认不得:整个人都变了，头发渣全是白的，脸皮松弛，眼袋下垂，脊梁骨好像断了，不是两个武警夹着，估计会摊地下。他，毁了，没有明天，最起码他心里已经没有明天了。有点心疼这个男人。
小裁缝被押下的时候，也是武警夹着，我忽然想到在看守所的小死刑犯，也是被武警拉走的，他俩一个是心死了，一个是魂没了。
随着减刑制度的逐步完善，这次减刑大会被减刑的人数可能是历史上最少的一次，至少是我来万三见到的最少的一次。
依照惯例，集训队每次减刑人数都会有十个，这次就仨。
整个监狱比例更加少。那些靠关系减刑的少了又少。王鸿没发言，三个发言的犯人，又是集训队成亮点:杜建斌，参与技改，为监狱水泥厂建设做出重大贡献，检举揭发有功，减去余下刑期，并得到监狱给予刑满释放安置费五千元。这可是监狱唯一的一次，不过，杜建斌也该得。小宝，检举揭发有功，制止他人重新犯罪有功，减刑一年半，陈红军，多次带头解决机械设备维修困难，减刑8个月。没想到，陈红军只减了八个月，可能是他身份特殊，不敢越雷池吧。
杜建斌的发言稿是我写的，他本来不想发言，被我洗脑一番，不仅仅把发言稿背的滚瓜烂熟，还有重大突破:会发扬光大了:
\"尊敬的政府，尊敬的监狱警察，尊敬的武警战士，在座的同改，你们好。\"
\"我是万三监狱集训队的杜建斌。大家不要小看杜建斌这仨字，那可是万三监狱之最，是万三监狱的记录。\"
\"大家不要以为我吹牛，不相信，你们和我比一比:我八次坐牢，除了两次农场的劳教，其他六次坐牢全在万三，你们有超过我的吗？，奶奶的，有就站起来比比。\"
发扬光大了，居然加了\"奶奶的\"仨字，没想到，效果特好，一万多犯人笑了，鼓掌了，还有吹口哨的，警察也笑了，严肃的武警战士没有不乐的。
\"本来，我这次来坐牢是不想回去的，我老了，在外面人家叫我贼王，一个老了的贼王迟早会吃了上顿没下顿，我就想在劳改队等死算了，劳改队多好:风调雨顺，饿不死，冻不死，病了免费医，衣服免费发，还有那些严肃的菩萨警察的关心，多好。\"
发扬光大了，警察和菩萨哪是一路的?不过菩萨警察倒也贴切。
\"哪想到这次坐牢不一样了，哪里不一样？我还真说不全，我永远记得的是监狱警察没嫌弃我是一个屡教不改的贼王，而是发挥我的特长，信任我，采纳我的意见保养维修设备，还让我边干边学，这次坐牢，我比大学生学的东西多多了，在警察的帮助下，我知道以前我真的错了，以前把聪明用在研究偷保险柜上，偷了钱，吃喝玩乐，没了继续偷，偷多了就被抓，还什么贼王?就是一个有点小聪明的高级小偷罢了，现在把聪明用在研究水磨机上，干部表扬，犯人尊敬，还为监狱节约了时间和开支，那荣誉芭比q了。\"
发扬光大了，自吹啥贼王?不过他外号确实是贼王。……
\"我真的没想到我会被减刑，政府看到了我的进步，给我鼓励，好比家长看见孩子有了成绩就给奖励一样，比喻有一点点不当，但意思就是这个意思，道理还是这个道理。\"
……
\"我真心感谢政府，感谢叶监狱长，感谢指导员，对不起呀，干部太多，我不可能一一感谢，只能让两个警察领导做代表了。\"
发扬光大了，两个代表？还真是，他们俩个领导，就是监狱警察的形象。
\"我还会再回来，当然，我回来不是想打破我的记录，我是想说，等以后我混好了，我来这里感谢帮助过我的警察们。\"
笑声一片。
\"最后，我想和大家一起说，谢谢政府。\"言毕，杜建斌转身，给干部鞠躬，大声喊:\"谢谢干部。\"
台下犯人，大多数自动起立，跟着喊:\"谢谢干部。\"
谢谢干部，成了全场唯一亮点。亮点还是来自于万三监狱集训队!
回中队以后，我让魏荣立刻写出一篇报道，题目是:\"老改造回头是岸 谢政府发自肺腑!\"
现在已不需要成绩装饰自我，留给魏荣吧，他的路还长，让他发挥。
杜建斌明天就要去出监队，虽然他还有两天就刑满，这个流程少不了。
给他准备了一套全新的衣服，他有钱，就省了，晚上准备请他吃一顿饭，算是分别饭吧。
杜建斌接了衣服，说的话让我好比抓了条黄鳝鱼，黏糊又滑溜:
\"老大，我在外面等你。\"
真拿他们办法。
吃过晚饭，溜达一会准备休息，小岗来喊我，说有干部让我过去。
小岗是新来的，说不认识来的干部。
我边跑边想，这个时候，有干部找我，噶嘛？喊了报告，进了办公室，我吓了一跳:有监狱长、狱政科科长、指导员，仨大佬的眼睛都盯着我，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