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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呢?

因为砍死野猪那回,他受了一道贯穿伤。

她包扎时面色惨白,小手一直在抖,强撑着包扎完,就躲到角落哭了一顿。

他不愿意她再见这些,从那以后,一直谨慎的藏着,每次入梦都穿圆领袍,系紧每一颗扣子。

直到前些日子,他鬼迷心窍听了景遇的话,开始穿交领广袖。

结果头一回穿着入梦,就被她意外扯开领口,瞧见了他心口的烫伤。

他以为她会和从前一样害怕,却发现自己低估了她。

他的骄阳,不知不觉中早已长大,不仅不害怕,剔透如墨玉的眼中,还直白的写着心疼。

庾昭月见他一直垂眸不言,轻轻唤了一声:“玄度?”

景珣思绪回笼,将手臂往她面前递了递,无声的默许。

庾昭月慢慢卷起他的衣袖。

尽管早已做好准备,但是看清他手臂的那一刹那,她还是没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除了一道道钝刀伤,还有数道像被野兽撕扯的伤疤,此外还有许多细碎的伤痕。

庾昭月触碰到凹凸不平的疤痕,指尖忍不住发颤,眼眸也跟着泛酸。

难怪他从前让她包扎伤口,都是直接撕开那一小块的布料,从不肯让她多看。

她沿着伤痕来回摩挲,颤着唇问:“这是钝刀划吗?”

景珣瞧了一眼她抚摸的位置,淡声回道:“这些是在暗河里漂泊,剐蹭到沿路的石壁。”

那段绝望无助的时光,从前回忆起都觉得恨意滔天,如今竟能轻描淡写说出来,景珣唇角不由得上扬。

庾昭月本来已经忍住泪意,但是瞥见他释怀的浅笑,钝痛袭上心头,泪珠再也藏不住,打着旋大颗掉落。

景珣心神发颤,他最舍不得她哭,可最近却总是惹她哭。

“昭昭不哭,早就不疼了。”

他绕过长案,将她揽在怀里,一边笨拙的哄她,一边温柔的替她擦泪。

“天不绝我,我在暗河漂了数日,被一位隐居山野的老大夫救起,他虽然脾气古怪,但是医术十分了得。

我在他的药庐躺了半年,断掉的骨头重新被接上,慢慢能拄着拐杖走路,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庾昭月听到这里,呼吸莫名一窒。

景珣将她搂紧,缓了一口气,继续道:“等到第三年秋天,我看上去已经和常人无异,能跑能跳,唯一不好的是脑中有血瘀。

彻底清除病灶,需要炼制一味清灵丹,差两味药材。

恰逢赤海城赛马节,有盛大的集市,我们收拾行囊下山。”

庾昭月听到“赤海城赛马节”五个字,心砰得急跳。

这是一段血腥的历史。

麟庆五年,西州大都护麴柏年斩杀西戎可汗。

西戎大王子趁襄王夫妇奔丧,暗设埋伏,致襄王世子珣走失。

镇西军前锋大将岑令锋,断发蒙志,率三百精兵,星夜追敌五百里,砍下西戎大王子头颅。

经此两役,西戎元气大伤,二王子纳都继位后,主动递上盟书。

然而短短两年,纳都便撕毁盟约。

麟庆七年十月,他亲率铁骑,趁着赛马节偷袭赤海城。

那一役,两千七百名大胤将士阵亡,纳都命人砍下他们的头颅,在城门前筑起了血腥的京观。

百姓沦为猪狗,年迈老弱者,被就地屠戮。青年男女和六岁以上孩童,被俘至西戎,沦为奴隶。

庾昭月脑中升起一个可怖的猜想,着急去看景珣,眼前却骤然变亮。

等适应了光亮,映入眼帘的已是熟悉的如意纹帐顶。

窗外晨光明媚,雀鸟鸣啭,屋内熏香袅袅,她心间却蒙上一层阴霾。

暮春听到动静进屋,本来还感叹女郎今日睡得沉,却见她呆愣愣坐在榻上,手中紧紧握着玉兔摆件,眉眼间似有化不开的担忧。

“七娘,可是又做噩梦了?”

庾昭月怔了一下,轻轻摇头:“睡迷糊了,什么时辰了?”

暮春:“辰初一刻了,阿郎和大郎在灵堂接待宾客,夫人在前院操办丧仪。”

庾昭月将玉兔放回枕头下,按下心底的担忧,起床梳洗。

……

靖西郡王府。

演武场上,一名方脸亲卫悄声跟邬在非嘀咕。

“大将军素来天不亮起床,今日太阳晒屁股还没起来,莫不是梦见了心仪的小娘子,舍不得醒?”

邬在非心中也好奇,刚要打趣两句,余光瞥见一道玄色人影。

他立即觑了那亲卫一眼,一脸严肃道:“大将军来了,你亲自去问问!”

亲卫暗暗翻了个白眼,他只是好奇,他又不是傻!

两人嘀咕间,景珣已经走至近前:“问什么?”

邬在非莫名感觉自家大将军心情愉悦,笑嘻嘻道:“这小子见您来的晚,好奇您昨夜是不是梦见小娘子了?”

那方脸亲卫脸色陡变,急忙摆手要狡辩,却听到轻快的一声“嗯”。

下一瞬,接二连三的“砰”声响起,竖起耳朵瞧热闹的亲卫们,不少人被这声“嗯”吓掉武器。

邬在非眸光锃亮,恨不得嚎上两嗓子,大将军出息了,居然梦见女君了!

那小殿下还远吗?

景珣微勾唇角,足尖点地,跃上比武台:“来。”

两刻钟后,数十名亲卫只剩邬在非还站着。

再一刻钟,邬在非也被撂下场。

他捂着青紫的伤处,忍不住腹诽,大将军一定是欲.\/求不满,所以可劲折腾他们!

景珣回房沐浴,神清气爽的出现在书房,铺纸研墨。

一个时辰后,他满意的搁下笔,静静凝视着书案上的画像。

少女被男子扣住后颈,雪白的秀颈染上胭脂色,美目紧紧闭着,眼尾泫着泪。

她似不能呼吸,檀口微张,嫣红的唇瓣仿佛覆了一层水光,泛着莹润的光泽。

景珣眸光一点点变得炙热,深深闭上眼。

眼睛看不见,脑中却浮现画像上这一幕,素手紧紧拽着玄色袍,香甜的喘息萦绕在鼻间……

不能再想了。

他沉沉叹了口气,缓慢睁开眼,这一回眸光径直看向藤纸空白处,提笔开始写落款。

然而写名称时,他笔尖却顿住,脑中闪过许多糜艳的词,最后克制的写下“昭昭”二字。

《昭昭》,麟庆二十五年,八月二十二日夜。

时光飞逝,很快到了八月三十日,这是杜氏停灵最后一日。

庾昭月和谢若竹先后脚走出灵堂,去西偏厅用晚膳。

这时候,暮鼓声传来,谢若竹忍不住耳语:“阿姐,你说庾婉月赶得回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