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白雪覆盖，一望无垠的草场上，高大的枣红色骏马疾驰而过。
宋晏宁夹紧马肚子，在托娅的指挥下，朝目的地飞奔而去。
“姐姐，我们为什么要绕开蒙古包呀？你是怕额吉发现我们去找阿爸吗？”
孩子童真的声音还和平常一样清脆悦耳，但今日落在宋晏宁的耳朵里，却和催命符没什么两样。
她没有回答，一双眼睛敏捷地观察着四周的动静，生怕有野兽埋伏在这附近，等着咬断她们的脖子。
托娅不解，想要扭头看她。
“别动，也别说话。”
也许是神经太过紧绷，连宋晏宁自己也没发现，她的语气里满是摄人的恐怖和压迫感。
托娅果真没再说话。
之后，除了呼啸而来的风声，宋晏宁再没听到任何动静。
没有求救的呼喊，没有野兽的嘶吼，更没有孩子的哭声。
哪怕她们来到蒙古包附近的草场上，四周也静悄悄的，听不到任何声响。
宋晏宁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去深想那些不好的画面。
也许托娅的额吉和婶婶已经带着孩子们避了出去。
也许那两声枪响已经击退了狼群，没有造成更进一步的伤害。
可是很快，她的这些自我安慰，统统都被眼前血淋淋的尸体彻底击了个粉碎。
洁白的雪地上，半干涸的血迹显得格外刺眼。
男孩瘦弱的躯体被野兽生生撕成两半，脸部朝下，埋在厚实的雪里。
但是通过他身上的衣服，宋晏宁一眼就认出来，这是托娅婶婶的孩子——牧仁。
“牧仁！！牧仁！！！！”
托娅撕心裂肺地喊着弟弟的名字，挣扎着想要跳下马去看看牧仁。
宋晏宁紧紧搂住她，想也没想，立刻调转方向，朝野兽离开的反方向疾驰而去。
“牧仁！！你放开我！！我弟弟在那里！！！”
“你再大喊大叫，我就把你一个人扔在这里，让那些野兽吃了你！”
宋晏宁额上青筋突起，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句话。
她心里的恐惧更甚，就连握着缰绳的手也开始不住地发颤。
从刚刚雪地里的脚印来看，袭击托娅一家的根本不是野狼。
是熊。
她身下的这匹马绝对无法甩脱熊的追击，一旦被它发现了她们的存在，她和托娅也会和牧仁一样，落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她不能死在这里。
她绝不能悄无声息地死在这里，白白做那野熊肚子里的食材。
宋晏宁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在剧烈颠簸的马背上，努力想要找出最优解，来应对现在的危机。
去找那日松他们求救是不可能了。
根据托娅刚刚指明的路线来看，要想骑马到达男人们劳作的地方，很有可能会和野熊离开的路线重合。
回蒙古包去拿猎枪也不可行。
她目前还不知道野熊有没有同伙，万一蒙古包里的血腥味吸引来了狼群或是其他野兽，她回去也是送死。
就在十万火急之际，她突然想到了远在军区的解放军。
去找他们求救，肯定比她在这里坐以待毙强。
“托娅，托娅。之前你阿爸他们去军区找解放军叔叔的时候，你记得他们是怎么走的吗？”
怀里的孩子不住地咳嗽着，整个人向前仰去，几乎趴在了马背上。
宋晏宁还以为她在跟自己置气，于是压低声音，好声好气地哄道：“托娅，对不起，姐姐刚刚不该凶你。”
“现在我们要去找解放军叔叔帮忙，所以你能告诉姐姐，我们应该怎么走吗？”
托娅还是没有给她任何回应。
宋晏宁这才察觉到了不对劲。
她立马拉紧缰绳，抱着托娅从马背上跳了下来。
孩子脸色苍白，满头满脸都是汗水，嘴唇也已经开始微微发紫。
“托娅，托娅！你怎么了托娅？！”
宋晏宁手足无措，眼见孩子越来越虚弱，咳嗽的越来越频繁，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偏偏在这种焦灼的时候，河流对岸隐隐约约出现了狼群的影子。
跟在她们身边的马匹立马变得焦躁不安起来。
它大喘着气，前蹄也不住地在地上摩擦，试图以此来提醒宋晏宁——赶紧离开，此地不宜久留。
短短几秒内，宋晏宁的脑子里闪过了很多想法。
狼群追过来后，如果带着托娅一起走，无疑会增加很多的风险。
孩子现在还在发病，她肯定没办法全心全意地把精力放在逃跑上。
也许中途一个不小心，两人都会丧命在狼群的攻击之下。
但如果把托娅留在这里，说不定能给她的逃跑争取一些时间。
狼群也许会先吃了这个孩子，然后再分出精力来追她。
而且她已经带着托娅逃跑了这么久了，算起来，也能称得上是仁至义尽。
短暂地纠结过后，宋晏宁果断地站起身来，想要独自翻身上马。
托娅却在这时挣扎着拉住了她的裤脚。
剧烈的咳嗽已经把她折磨的不像样，但那双如泉水般清澈的眼里，却实实在在盛满了对狼群的恐惧。
-姐姐，如果我死了，我不想让秃鹫来啃食我的尸体。
-阿爸，可是我怕疼呀。难道人死了以后就不会疼了吗？
稚嫩的童声历历在目，宋晏宁咬了咬牙，最终还是把托娅抱上马背，带着她一块继续狂奔了起来。
可是狼群的追赶速度远远超过宋晏宁的想象。
不一会儿，三四只健壮的成年公狼已经逼近马匹附近。
它们嘶吼着扑上前来，预备先咬死马匹，然后再攻击马背上弱小的人类。
恐惧带来的窒息感扑面而来，宋晏宁紧咬下唇，一动不动地盯着野狼那口锋利的牙齿。
浓郁的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她顾不上去想其他的，只希望狼群给自己一个痛快，咬断自己的脖颈以后再开始分食她的血肉。
千钧一发之际，子弹划破冰冷的空气，正中公狼的脑袋。
温热的鲜血飞溅到宋晏宁的脸上，她顾不上擦，抱紧怀里的孩子后，以一种最安全的姿势，从受惊发狂的马背上跳了下去。
好在草地上的积雪未融，给了她们缓冲的余地。
“宋同志！”
是小马。
熟悉的声音让宋晏宁心里一松，她顾不上背部的剧痛，挣扎着从雪地里爬了起来。
“小马，我——我——”
她有好多话想说。
她想说——自己在这个鬼地方竟然先后遇到了野熊和野狼，能活到现在真是死里逃生。
她想说——托娅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直在咳嗽，还喘不上气，像是要死了一样。
她还想说——蒙古包那边可能死了很多人，托娅的弟弟被野熊拖到了好远的地方，尸体都被撕成了两半。
话到嘴边，眼眶先洇满了水汽。
她看着男人熟练地将手枪收回腰间，向她这里走来，高大的身影如山一样坚毅沉稳。
-天葬结束后，我会亲自去接你回来。
当初让人感到不适的命令式话语，现在却成了她命悬一线时的保命符。
剩下的狼群早就跑没了踪影，危机暂时解除，连刚刚发狂的马匹也慢下了脚步，掉头朝她们这里跑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