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过完不久，月来村的小学就放了寒假。
没了学生，宋晏棠一个人在学校里也没什么事情要做。所以村子里的干部特意让她早些回羊城过年，等到年后开学前再回来就行。
可宋晏棠却不愿意回去。
她宁愿一个人待在这个破旧的学校里冷冷清清地过年。
最后还是宋立明把电话打到了月来村，勒令她赶紧收拾好东西回家带孩子，否则他就亲自去月来村接她回来。
没办法，宋晏棠只能听从宋立明的安排，收拾东西回到了羊城。
今晚吃过晚饭后，宋晏棠照例抱着吴阮阮找借口避了出去。
没想到正好碰上了梁绍烨和宋梁安。
宋晏棠垂眸敛去眼底的惊讶，和梁绍烨打了声招呼。
但她的视线却一直停留在宋梁安的脸上。
这个孩子和宋晏宁几乎长得一模一样，但细细看下来，也能从他的眼角眉梢间看出梁绍烨的影子。
之前宋晏宁去月来村时，曾经随口说过一句——她不仅结了婚，连孩子都已经四岁了。
那时候宋晏棠只当她随便编了个借口来婉拒陈越澜，事后也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
没想到她真的有了孩子。
而且还是和梁绍烨的孩子。
察觉到宋晏棠的视线，梁绍烨不动声色地将宋梁安挡在自己身后。
他和宋晏棠本来也就只有一面之缘，互相打过招呼后，他便打算带着宋梁安离开这里。
“梁同志，等一等！”
见他要走，宋晏棠赶紧抱着吴阮阮拦住了男人的去路：“你身后的这个孩子，是晏宁的儿子，对吗？”
梁绍烨冷冷看她一眼：“宋同志，这好像和你没什么关系吧？”
宋晏棠没想到他会这么不近人情，沉默两秒后，她才艰难开口道：“梁同志，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和晏宁是有血缘关系的亲姐妹，我不会害她，更不会害她的孩子。”
“只是我妈妈身体不好，最近又卧床不起，病的很严重。所以我想，如果能带着晏宁的孩子去医院见她，也许能让她快点好起来。”
说着说着，宋晏棠的眼角不自觉地落下泪来。
回羊城前，宋晏棠只知道周玉莹病了，但不知道她病得那么严重。
等她赶回羊城，躺在床榻上的母亲已经瘦到脱相，整个人还发着高热，意识也变得模糊不清。
宋晏棠当即就叫上宋明毅，一起把周玉莹送去了医院。
在病房外，她第一次动手打了自己的亲弟弟。
“那可是你妈！你怎么能和那两个畜生一起眼睁睁看着她病成这样？要是我再晚回来一步，妈可能就没救了，你知道吗？！”
自出生以来，宋晏棠从未露出过这样愤怒的情绪。
宋明毅捂着火辣辣的右脸，羞愧难当地低垂着脑袋，一句辩驳的话也说不出口。
好在入院后，周玉莹的病情稍微好转了些。
但她的意识还是很不清醒，经常会握着宋晏棠的手，一遍遍地叫着晏宁。
“晏宁，妈对不起你。你们姐弟三个人里，妈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了，晏宁。”
宋晏棠回握住周玉莹的手，纠正道：“妈。我不是晏宁，我是晏棠。”
周玉莹却固执地摇了摇头，认定眼前的女人就是宋晏宁。
“晏宁，我知道你恨我，恨我当年用你给我们母子三人换了条活路。但是晏宁，你在香江过得也很好，不是吗？我听晏棠说了，大太太是真心实意将你当亲女儿养，就连明恩和明启也拿你当亲姐妹看待。”
“有时候我甚至在想，如果当年我留下的是晏棠，说不定她现在就不会那么恨我了。”
也许是这句话生生戳穿了宋晏棠心底那点不可见光的想法，她一气之下甩开周玉莹的双手，从那天之后再没有来医院探望过她。
看吧。
宋晏棠自嘲地笑笑，就算宋晏宁没在母亲身边尽过一天孝道，周玉莹心里最惦记的，还是当年被她扔在香江的那个二女儿。
那么她呢？
她又算什么呢？
就在宋晏棠沉浸在自己凄凄艾艾的情绪里时，梁绍烨略带不耐烦地说道：”宋同志，你们家的私事与我无关，也与晏宁无关。据我所知，很多年前你父亲就断绝了和香江那边的往来，所以严格来讲，你和晏宁之间也不存在任何的亲缘关系。”
“至于你母亲的病情，恐怕只有医生才能医治。请你不要把主意打到孩子的身上来。”
男人向来进退有度，在人前也极少动怒。
可此时此刻，他却彻底沉下了脸，神色紧绷，眸若寒冰。
宋晏棠也听出了他话里警告的意味，于是赶紧解释道：“不是的，我没有利用孩子的想法。只是我母亲——”
她话没说完，梁绍烨已经抱起宋梁安，大步离开了这里。
等男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人群中，宋晏棠才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吴阮阮原本一直安安静静地趴在妈妈肩头，也许是察觉到宋晏棠的情绪变化，她突然咯咯笑了起来。
“麻麻，飞飞，飞飞。”
听见女儿稚嫩的声音，宋晏棠紧绷的神经这才松懈下来。
她温和一笑，双手托住吴阮阮的胳肢窝，将她举得更高一些。
吴阮阮笑得更开心了，嘴里还不住地叫着：“飞哦！飞哦！”
明明眼前是这样一幅温馨的画面，但宋晏棠的脑海里却止不住地回想起周玉莹在病房里说过的那句话。
-如果当年我留下的是晏棠，说不定她现在就不会那么恨我了。
是啊。
如果当年留在香江的是她，现在她一定不会被孩子还有家庭所牵累。
她会坐在能够看清维港景色的办公室里，轻松批阅着手里的文件，下班后与三两好友相约参加不同的聚会，认识不同的男人。
反观宋晏宁，如果她当年跟着周玉莹回到了羊城，现在肯定也好过不到哪里去。
指不定早就嫁了个还不如吴涛的男人，在家里过着暗无天日，叫天天不应的日子。
想到这里，宋晏棠眼里的情绪逐渐变得扭曲起来。
她恨周玉莹，更恨造成这一切悲剧的宋立明和宋裴先。
如果五年前，宋裴先没有一时兴起接了她们姐弟去香江贺寿，她就不会感觉到心里不平衡，依旧在羊城过着平淡而又无趣的一生。
周围孩子们的喧闹声逐渐将宋晏棠的思绪拉回现实，她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里的不快，抱着吴阮阮朝公园的另一边走了过去。
一一
一回到香江，宋晏宁便乘车去了何婉仪的老宅。
窗外夜景斑驳交换，月光照映在宋晏宁的侧脸上，忽明忽暗。
的士司机认出了宋四小姐，一路上不停地问她大陆生活如何如何，是不是人人吃不起饭，穿不起衣，还过着食不果腹的日子。
“四小姐，他们要是能吃穿不愁，怎么会天天绞尽脑汁偷渡到这边来呢？真是痴线，明明来了这边也还是当下等人，竟还一个二个不要命的往我们这边来。”
宋晏宁没接他的话，只安心去看窗外的风景。
和这样的人是说不明白的，他们向来只肯看到自己想看的，听自己想听的。
司机自觉没趣，聊了几句也就住了嘴，将车上收音机的声音拧大了些。
好容易到了老宅，宋晏宁满脸疲惫地按响了门铃。
出来迎接她的不是陈妈，而是宋明启。
“四姐！”他脸上满是惊喜，“你回来啦！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