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4月14日，周五，雨
6点左右，手术室的门打开了，芳姐家婆被护士推了出来。手术很成功，按医生的话说，有一定的概率可以站起来。
大家合力把病人移到病房安顿好后，已到7点半了，都没有吃晚饭，肚子有点饿。病人从手术室出来一直处于昏迷状态，护士挂好吊针，嘱咐等病人醒了再叫她。
等护士离开后，舅舅开始张罗吃的，客气地要留我和Alice吃饭，被我们借口有事婉拒了。芳姐没有说话，知道这个时候留我们下来不是很合适。跟芳姐道别，走出医院后，我跟Alice都了松了口气，坐上车，没有立即走，都在整理着各自的心情。
“找个地方，先吃点东西。”
Alice没说话，还沉浸在医院的病房里。我发动车子，朝着Alice的公寓开去。对吃的，我们两个都没什么讲究，经常是看到什么吃什么。
下雨天，行人比较少，平时路边摆满了的小商小贩也不见了踪影。路上的车倒是不少，个个都是匆匆来匆匆去。见Alice没有说话，我也没理她，一边开车，一边看向路边的店铺，看哪里有吃的，又好停车。
快到Alice公寓的时候，看到一家西餐厅，门口有一个停车场，三三两两的停着几部车。
我一个转向，把车开了进去。转得有点急，Alice一个不注意向我扑了过来。还好系了安全带，瞬间又被拉了回去。
“你故意的吧？”
“饿了，手脚不听使唤。”一个白眼丢过来。Alice还是那个Alice，没有变。
“晚上就吃西餐。两个人，点菜不好点。”
“这家餐厅我来过，装修得不上不下的，生意越来越清淡。”
“那我们换一家？”
“来都来了，凑合着吃吧。”
“你Alice可不像是可以凑合的人。”话虽这么说，我还是把车停好了，没有再去找。
餐厅确实不咋地，装修陈旧，应该有一段时间没有翻新了。灯光有点暗，这倒没什么，西餐厅讲究的就是气氛，太明亮了反而不舒服。
走到门口，就有一位穿旗袍的服务员迎了上来。西餐厅穿旗袍，不伦不类的，这家餐厅老板也是个奇葩。
“欢迎光临。先生几位？”
“两位，帮忙找一个安静点的地方。”
其实不用找，餐厅不小，客人也就三五桌。找了一个靠窗的半开放式包间，服务员留下两本菜单，就先离开了。
菜单倒是做得很精细，里面乱七八糟的各种牛排照片和介绍，其实味道都一样。我干脆懒得看，直接合上丢在桌面上。
不一会，服务员就端着水壶过来。我要一份海鲜乌冬面，然后让Alice自己点。吃西餐的好处就是可以各点各的，不需要考虑对方的需求。
Alice点了一份神户牛排，三分熟。这小妮子，也不想想，在这里怎么可能吃得到真正的日本神户牛肉。
“你不怕吃坏肚子？”
“我乐意！”
“别理她，七分熟，可以下单了。”Alice又瞪了我一眼，没有出言反对。等服务员走了之后才开腔。
“你总是这么自以为是。”
“没办法，小孩子不懂事，大人就要出来做主。”
“芳姐的事，你也能做主？”
“芳姐是大人，她的事，她自己可以做主。”
“在你眼里，我就这么不堪？”
“她是她，你是你，你们两个，不能放在一起比。”
“我今天就要比了。我就想知道，我到底哪里不如她？”
“何必呢？”
“反正在某人眼里，我就是个不懂事的小孩，今天我就要任性了。你说，我哪里不如她？”
“真要说？”
“说！”
“你比她年轻，岁数上不如她。”
“那就还是不懂事了。”
“你比她漂亮，身材、脸蛋都好。”
“你在意吗？”
“哪个男人不在意？你还比她学历高，知识面广，我们之间共同语言多。”
“还不是在同一家公司做同样的事，受到领导的同样对待，甚至是更差。”
“你比她过得潇洒，身上束缚少。”
“你是在说我单身吗？”
“我是说思想。芳姐是一个比较传统的中国女性，而你是一个新时代的女性。”
“传统的好，还是新时代的好？”
“传统的好比牛排七分熟，新时代的牛排三分熟。各有各的味，各有各的好，看个人喜好。”
“你喜欢传统的，所以才要把我也煎成七分熟？”
“煎你干吗呀？还想让我吃。”
“你以为，我是闹着玩的？”
“我以为，你应该认真地思考一下自己的未来，找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归宿。”
“我Alice什么都可以玩，唯独不会玩感情！混蛋，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Alice真的生气了，声音有点高。这时候服务员正好来送餐，一脸好奇地看着我俩。
“放下就没你事了。”我把服务打发走，然后把Alice的牛排摆好在她面前。
“还说自己不是孩子，一说就激动。我的话还没说完呢。”
“接着说，看你今天能吐出什么来。”
“要吐，也得先吃饱不是。吃完了，今天我把心里想的都告诉你。”
Alice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就把怨气、怒气都发泄到牛排上。用叉子把整块牛排叉起来，准备一口塞进嘴，看到巴掌大的牛排上滋滋地冒着热气，又放了下来，拿起刀子，使劲地割。
我有点后悔带她来吃西餐了。这是个教训，一男一女，如果不是在你情我浓的时候，最好别去吃西餐，万一打起来，武器都是现成的。如果有事要谈，还是关起门来，在床上谈比较好，即使打起来也算不上是家暴。
我一边吃我的乌冬面，一边在想词。今天不给Alice一个较明确的交待，看样子很难过得去。
Alice很快就吃完了，把盘子往前一推，然后喝了一口套餐里配的饮料，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我。
算了，还是不吃了。吃饭的时候被人这么盯着，再好的美食也没了胃口。我放下手中的叉子，把乌冬面移到一边。
“上次，在蜜雪冰城，我跟你说过，在我眼中，芳姐跟你是不一样的。芳姐现在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很有可能永远不会再有机会回到工作岗位。这是一种责任，不得不背负的家庭责任。”
“我们都需要有一个家庭。家庭的存在，让我们在外面拼搏了一天后，疲惫的身心有一个归宿，回去后能获到一丝温暖。同时，家庭的存在也让我们背负上了一份沉重的责任，因为责任在身，理性要求必须有所为，有所不为。”
“芳姐目前遇到的事情，只要不是孤家寡人都会遇到，只是早晚而已。看到芳姐的现在，就会自然而然地想到自己的那一天。这是感同身受，我帮芳姐如同在帮自己。再说，芳姐平常的所为，也值得你我尊重。”
“再说你我。认识你，我很高兴。在你身上，我看到了另外一个自己。你的独立，自信，爽朗都深深地吸引着我。我也不用什么知音之类的屁话来遮掩，你可以理解为我是喜欢你的。”
“我没看出来你的喜欢。喜欢为什么又一次一次地把人推开？”Alice说这话的时候，把头低了去，收回了直勾勾地看着我的目光，拿着刀叉在盘子上轻轻地划拉着。
“Alice，你不相信我，也不能不相信你自己。没有哪个正常的男人，能不被你吸引。他们不敢靠近你，主要还是在你面前自卑。你就是只白天鹅，懒蛤蟆想想还可以，行动却是万万不敢的。”
“你倒是敢靠近，就是有点不正常。”这不是重点好不？重点是白天鹅。
“我正常不正常不知道，我只知道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被你一句‘主任’给吸引住了。混迹职场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遇到有人初次见领导就敢开玩笑。”
“那是给你下马威，告诉你我们几个虽是女流，也不是好欺的。”
“这一点，已经领教到了。”
“你嫌我不够温柔？”女人是不是都不能好好交流，非得找点事出来？那就直接点。
“你够真实，够直接，这何尝不是另一种温柔？温柔乡好找，Alice只有一个。”
“那还有不喜欢的呢？”女人到底是想听好听的还是不好听的？
“不喜欢你经常打断我的思路，让我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扑哧一声，Alice笑了起来。笑了就好，笑了这话还能继续谈下去，不然，我就又要落荒而逃了。
“那天晚上，在你楼下，我是真的动心了。不是你不够好，而是我还存有一丝理智。给不了你想要的，我就不能上去伤害你。”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看我说得认真，Alice也放低了声音，开始动起情来。
“我不知道你想要什么，但我知道，你需要一个家，一个可以全心全意爱你的人。我是一个有牵绊的人，做不到全心全意。”
“是像芳姐那样的家吗？还是我以前那样的家？”
Alice自顾自的说了一句，然后就沉默了。放下手中的刀叉，转头看向窗外。窗外还下着雨，一对年轻男女，挤在一把透明的小伞下，搂抱着说说笑笑从我们窗下走过。
“如果我们相识在你未婚我未嫁呢？”
我没有立刻回应，而是随着Alice的目光，看着走过去的那对情侣，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街头的拐角处。
雨随时都会下，有伞就不怕；走过的路，也许还会再走，时过境迁已是物是人非。生活不能没有假设，生活也不能只有假设。
“如果我们相识在你未婚我未嫁呢？”这是一个美好的假设，但也只能是一个假设。
“那现在，我们不会坐在这里。你应该在家里，扯着大嗓门辅导着孩子的作业，就像你现在教阿美下单那样，弄得家里到处鸡飞狗跳。或者，为了明天谁去送小孩上学而争吵。将来也会有一天，像芳姐和她老公一样一起守在医院的病床前，为明天的生活苦恼。”
“如果我不在意这些呢？或者，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呢？”Alice没有回头，一直望着窗外的雨，像是在问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终究还是没能给Alice一个确切的答案，至少现在是没有答案。
Alice也没有再问，也许她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暂时没有答案，可以再找。生活还得继续，无论明天是刮风，还是下雨，或者已是艳阳天，早上6：15还要准时起床，也要去给蓝洁买早餐，送早餐。
送Alice到公寓楼下的时候，Alice没有再邀请我上楼，而是给了我一个深深的拥抱。搂抱之紧，我都有点怀疑Alice是不是想就此粘在一起永不分开。片刻之后猛地把我推开，一路小跑进了公寓，把我一个人丢在风里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