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4月10日，周一，晴，深圳第三人民医院
我们没在医院待多久，主要是不喜欢医院那个味，还有那窒息的气氛。而且留下来，对芳姐以及她们家，一点帮助也没有。临走的时候，芳姐提出送我们下楼，我没反对。
这个时候，芳姐待在医院也没什么事可做，就是人不能离开。IcU的病房的护理，全部由专业的医护人员来完成，家属只能在外面透过窗户看着。出来走走也好，长时间对着IcU病房又无所事事，除了焦虑和悲伤，没有任何作用，反而对身心都是一种折磨。
“你们先去停车场等我，我跟芳姐谈点事。”
知道芳姐有话要说，出了电梯我就把Alice她们三个都支走了。
晚上医院里人不多，四周很安静。医院绿化做得很好，路两旁都栽满了树，大多是桂花，花香味传来，冲淡了医院特有的消毒水的味道。不太明亮的路灯光线穿过两边树木，投射在路上，留下斑驳点点。偶尔有人经过，也是形色匆匆，面有悲戚。远处有一个小花园，围绕花园一个环的走道，走道两边间或放着几把石椅，供病人慢走锻炼和休息用。
我和芳姐并肩在医院内部道路上缓慢地走着，走到小花园处，绕着花园转着圈，一开始谁都没有说话。一张病床挂着吊瓶，在两个医护人员和几个家属的协力下，从住院楼中匆匆的被推出来，经过花园往急救室走。沉重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呼吸声，在寂静的今晚听来显得异常的沉重。
我拉了芳姐一把，停下脚步，让在路边。看着渐渐远去的一行人，芳姐心情更加沉重了。
“主任，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这个问题，我还真的不知道怎么回答。
芳姐老公是单亲家庭，父亲早在他读小学的时候就因一次事故去世了，留下独苗一根，是母亲一手扶养大的，其中的艰辛不用去想都知道。芳姐的家婆也是一个个性很强的女人，年纪轻轻就没再嫁，自己再苦再累也要供养儿子读书。好在芳姐老公也争气，学习很刻苦，成绩也不错，考上了大学。
芳姐老公大学毕业后就来了深圳打拼，并在深圳认识了芳姐，两人从相知相爱到结婚，生了第一个小孩后，就把家婆接了过来。一方面让她帮忙照顾小孩，另一方面，想着家婆苦了一辈子，眼看着一年一年的老去，再把她一个人放在乡下也不合适，接到深圳来，也让她过几年轻松点的日子。
芳姐老公是学理工的，人忠实可靠，努力上进，估计芳姐当时也是看中了他这一点。两口子经过这么多年的打拼和省吃俭用，攒了首付后，按揭在深圳买了房。虽然是二手的，也算是有了自己的小家，接着又有了第二个孩子。本以为苦尽甘来，一家人可以和和美美，团团圆圆地过日子。可惜好景不长，刚稳定几年，就又出了这么一档子事。
芳姐家婆年龄其实也没多大，也就60多一点。身体健康的时候，家里的事基本都不需要芳姐操心，家务，接送小孩等家婆都一手包办了，两口子只要一心上班挣钱就好。
现在，如果真如医生所说的，家婆就此瘫痪在床，芳姐这个家就会陷入困境，由中产瞬间转贫。瘫痪在床的人不但做不了家务，还需要有人照料吃喝拉撒等各种需求。还有小孩，大的寄宿平时倒好，小的还在上小学，即使懂事独立不需要人接送，早晚两餐还是要家里准备的。这样一来，基本上家里就不能离人。芳姐娘家父母倒都健在，兄弟姐妹也有四个。但总不能让自己的父母来帮忙照顾婆婆吧？如果芳姐和也老公其中一个离职回家，倒是可以解决眼前的问题，但是家庭马上就会陷入经济困境，而且，这个年纪离职就是永久性的，再就业几乎不可能了。请个保姆或者护工，一是不放心，二是芳姐这个情况，在深圳请的人的工资跟她们两口子自己的工资也差不了多少。
“别急，总会有办法的。”我自己都觉得这话很是无力。
“别的倒也不担心，事情来了总要去面对。如果家婆真的瘫在床需要人照顾，我跟他两个就必须有一个人不能上班，留在家里照料。”
“这事跟你老公商量过？”
“还没，事情明摆着，他心里肯定也在急。”
“他现在的工资收入？”
“我们俩工资差不多。你是知道的，他一个搞技术的，工资就是收入的全部，而且今年他们公司效益不好，工资有一个月没一个月的。平常我们两个，基本上我的工资负责家庭日常开支和人情来往就差不多了。他的工资交完房贷后，稍微还有一点存余。如果一个人不上班，单靠另一个人的工资收入，维护基本生活都有困难，何况家婆后续恢复治疗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我明白。照理，应该是你回家照顾一家老小。但他又没你挣得多，还存在随时失业的风险。如果非得有一个人居家，你希望是你老公辞职，又怕他一个大男人想不开，所以很为难。”
“说实在的，今年主任你来了，我们都有了主心骨，团队气氛也和谐，干得比以前更有劲了，我也有点舍不得离开公司。”
话说到这，又有点谈不下去了。工作上的事，我从来没怕过，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淡笑间，就能把事情处理得七七八八。但是，芳姐这事，着实把我给难住了。
两人又静静地并肩走了一段，各自都在想着事情。
“这样，芳姐。你先请半个月假，等你家婆的手术做完了再看情况。说不定情况没有想的那么糟。”
“嗯，公司人事那边？”
“人事那边我来说。你们两个都别主动辞，我们现在就用‘拖’字决，先走一步看一步。”
“这样压力就都到你身上了。”
“这点压力算不了什么。你是我们的芳姐，你不想离开，我们也不想失去你。”
“主任……”芳姐有点小感动。
“我还有一个想法，不一定能成。但如果成了，可以暂时解决你目前的困境，明天回去跟hR谈了再告诉你。”
“不会太为难吧？”芳姐没问什么事，而是我担心是否为难。
“不会，这世上还没有能难倒我的事。”不吹牛你会死呀！这事没那么容易。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这社会，夫妻关系都这样，何况是同事？主任，如果会影响到你在公司的发展，就不要勉强。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你小看我了不是？再说，我们可不是简单的同事，你是我们采购部的大姐大。快别再说这么丧气的话。”
“还大姐大呢，现在都这样了还怎么大？还好有你们在，要不然我都不知道这次能不能撑过去。”芳姐苦笑了起来。
“别担心，我们都会帮你的。就连阿美那丫头，嘴上虽然在抱怨，看得出来，她也是在很努力学习下单，帮忙分摊压力。”
“她们都很不好。姐妹一场，到头来却是我在拖她们后腿。”看芳姐越说越伤心，弄得我心里也难受起来。这是我的老毛病了，一看到女人伤心，同情心就泛滥。
这是病，得治！
“芳姐，你老公不错，很实在的一个人。只要你们夫妻同心，没有什么难关是度不过去的！”
工作上的事就到这吧，再谈下去也没个结果，转移一下话题。说到底是家事，家事家人才是最主要的帮手。
“他是个没主见的人，就知道干活，在公司这样，在家里也是这样，遇事基本上全都要我拿主意。”
“我看未必。芳姐，你把大哥管得太严了，大哥也很尊重你，所以才事事以你为主。你要相信大哥，从小就过惯了苦日子，不是个不可以扛事的人。”
“也许吧，他们母子两人从小相依为命，感情比一般人都深厚。昨晚看他那伤心欲绝的样子，我心里也很痛！”
“大哥心里苦，芳姐你要多劝慰。这个时候，是你们俩人抱团取暖的时候，相互支持鼓劲，两人相处，尽量少传递消极情绪。我知道这个很难，但是很管用。”
“我知道。我会尽力的。”
“芳姐，跟你说个事呗？听了你不许打人。”
“什么事？你看我打过人吗？”
“骂也不许骂，心里都不许。”
“主任，我知道你是好意，想逗我开心一下。但我现在真的没心情，有事你就直说。”
“那我就说了。大哥他会抽烟了，就在刚才，我教唆的。”
“你怎么就不教点好？”
“看得出来，大哥是一个不擅言辞的人。这样的人实在，值得托付。但这样的人也有一个不好，就是有什么事都喜欢憋在心里。大哥现在压力很大，偶尔吸吸烟也能排解排解不是？”
“唉，随他吧，只要能顺利扛过这一关，什么都好。”
“芳姐，你不要太悲观了。有什么困难也别一个人憋着，多跟大哥商量商量，或者也可以跟我们说。虽然不定能帮上什么忙，大家一起想办法，也总好过一个人纠结不是？”我走到芳姐前面站住，扶着芳姐的双肩，一本正经地说道。
“主任，谢谢你！”芳姐抬起头，眼里蒙着一层雾。看到芳姐伤心、无助的眼神，我突然涌起就此将这个女人搂入怀中，好好呵护一番的冲动。又怕楼上的大哥提着刀冲下来，只能尽量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打消了这个念头。
“芳姐，回吧，别让大哥等太久了。”
“嗯，你也回去吧，有点晚了，明天还要上班。”
“顺其自然，别想太多，明天等我消息。”
我把芳姐送到了楼下，然后就去找Alice她们。她们都坐在车里，三双眼睛盯着我，我什么也没说，直接开车走人。在回去的路上，车里的气氛有点沉闷。
“这么久，你跟芳姐聊什么了？”打破沉默的还是Alice。
“没说什么，就是聊了一些工作上的安排。”
“这个时候你跟芳姐谈工作？不对，你是不是想把芳姐开了？”
“啊？主任你想开除芳姐？”阿美突然炸起来，吓我一跳，条件反射性地一个急刹车，受惯性影响，阿美脑袋“咚”的一声撞在驾驶座椅后背上。
“哎呦，痛死我了。”
“报应！我是那样的人吗？你竟然这么说我！”
“主任是好人，不会开除芳姐的？”英子从后面伸出一个小脑袋，一脸期待着看着我。
“还是英子贴心。”我伸出手，打算去揉英子的脑袋，英子机灵地缩了回去躲开了。
Alice在冲动地问出那句话后，就没有再说话。以她的聪明和对我的了解，自然也知道我不会这么做。只是眼下这个局，估计她也是没有什么好办法。
我再也没心情搭理她们，一边开车，一边想着明天的事情。
蓝洁，你的心也像你的表面这么冷吗？